埃尔弗里克就在动手策划这场抨击的时候,听到了梅尔辛回到镇上的消息。他一向与梅尔辛为敌,至今未变。然而,他未能弄懂那座桥的症结,这恰恰给了梅尔辛一个机会。
他低声对杰列米阿说:“你肯帮我一个忙吗?”
“你为我做了一切,当然没说的。”
“马上跑到修道院,要求紧急面见凯瑞丝姐妹,要她找出我为这座桥做的原始设计。那张图纸应该在修道院的图书馆里。立即把图纸带回这儿来。”
杰列米阿溜出了屋子。
埃尔弗里克接着说:“我应该通报各位同仁,我已经和戈德温副院长讲了,他说修道院无力支付修桥费。我们得像当初集资建桥一样来集资修桥,然后再从过桥费中回收。”
人们纷纷议论起来。随后是每位公会成员应该出资多少的长时间的吵嚷。梅尔辛感到了房间里对他的敌意在增长。这无疑是埃尔弗里克故意掀起的。梅尔辛死盯着门洞,等待着杰列米阿重新露面。
比尔·瓦特金说:“要是梅尔辛的设计有毛病,也许该由他出这笔修桥费。”
梅尔辛再也无法对这场讨论置身度外了。他不顾一切地说:“我同意。”
人们惊呆了,屋内一片沉寂。
“要是我的设计造成了裂缝,我就自己出资来修桥。”他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造桥是很费钱的:如果他在这事上错了,他会花掉一半他的家财的。
比尔说:“我敢说,这话很漂亮嘛。”
梅尔辛说:“可是我还有话要说,首先当然要得到诸位的允许。”他瞅着埃尔弗里克。
埃尔弗里克迟疑着,显然在努力想出个拒绝的理由;但比尔说:“让他说嘛。”众人交口赞成。
埃尔弗里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谢谢,”梅尔辛说,“拱券若是无力,裂缝会以特有的模式出现。券顶的石头会向下压,所以下缘就会呈八字形开裂,裂缝在拱腹的顶部——也就是内侧的上端出现。”
“这是真的,”比尔·瓦特金说,“我曾经多次看到过那种裂缝。通常并无大碍。”
梅尔辛继续说:“这不是你们见到的这座桥的那种裂缝。与埃尔弗里克所说的相反,这些拱券强度是足够的:拱券的厚度是其基础部分直径的十二分之一,在各国这都是标准的比例。”
房间里的建筑匠师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这个比例。
“顶部完好无损。不过,在中间桥墩两侧拱券的起拱点处都有了横向的裂痕。”
比尔又说话了。“在分成四部分的拱顶中,有时会看到那种现象。”
“这座桥却不是那种情况,”梅尔辛指出,“这些拱顶都是简单的。”
“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埃尔弗里克没有照我的原设计施工。”
埃尔弗里克说:“我照做的!”
“我特别要求在桥墩的两端要用一堆松散的大石头。”
“一堆石头?”埃尔弗里克嘲讽地说,“而你还说就是靠这个撑起的桥?”
“不错,就是这样。”梅尔辛说。他看得出来,哪怕是在场的建筑匠师们也都附和埃尔弗里克的怀疑。但他们不懂建桥,由于桥是建在水中的,因此和任何其他建筑都不同。“石头堆是设计中的根本。”
“图纸中根本没有。”
“埃尔弗里克,你愿不愿意把我的设计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来证明你的观点?”
“画图的地面早就抹掉了。”
“我在羊皮纸上画了一张图。应该存在修道院的图书馆里的。”
埃尔弗里克看着戈德温。此刻,他们两人之间的同谋关系已经昭然若揭,梅尔辛希望众会员都会一目了然。戈德温说:“羊皮纸很贵。那张设计图早已被刮掉重新使用了。”
梅尔辛点了点头,似是信了戈德温的托词。这会儿杰列米阿依旧不见踪影。梅尔辛也许不得不在没有原图相助的情况下争取赢得辩论了。“那些石头本来可以防止如今出现裂缝的问题的。”他说。
菲利蒙插嘴说:“你当然会这么说啦,是吗?可是我们何必要相信你呢?你不过是空口说白话来反驳埃尔弗里克罢了。”
梅尔辛明白,他只能硬着头皮孤注一掷了,他心想,成败在此一举。“我要告诉你们问题的所在,并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向你们证明,要是明天一大早你们肯到河边和我会面的话。”
埃尔弗里克的脸色表明,他想拒绝这次挑战,但比尔·瓦特金说:“这很公平合理!我们就到现场去好了。”
“比尔,你能不能带上两个善于游泳和潜水的机灵孩子?”
“这好办。”
埃尔弗里克已经控制不住会场了,于是戈德温只好亲自出马,充当傀儡的主人了。“你打算耍什么把戏?”他气愤地说。
但为时已晚。别人这时都已经好奇了。“就让他证明一下嘛,”比尔说,“他要是耍花招,我们都会很快就清楚的。”
就在这时,杰列米阿进来了。梅尔辛高兴地看到,他手里端着一个木框,上面展现着一大张羊皮纸。埃尔弗里克瞪着杰列米阿,傻了眼。
戈德温面色苍白,问道:“谁给了你这个?”
“一个泄露了秘密的问题,”梅尔辛评论着,“副院长大人不问这图纸说明了什么,也不问来自何处——仿佛他早已知道了。他只是不晓得谁把图纸交出来的。”
比尔说:“别管那些了。杰列米阿,给我们看看图纸吧。”
杰列米阿站在大天平的前面,把图纸木框转着方向,让大家都能看到。就在桥墩的底部画着梅尔辛所提到的石头堆。
梅尔辛站起身来。“明天早晨,我会解释石堆如何起作用。”
季节已经由夏入秋,一大早的河边颇有凉意。消息已经传开,说是有一出戏要上演,除去教区公会成员,还有两三百人等着看梅尔辛和埃尔弗里克之间的这场对决。连凯瑞丝都来了。这已不再仅仅是个工程问题上的争论了,梅尔辛心中有数。他是代表年轻一代向旧有的权威发起挑战,而大家对此也心知肚明。
比尔·瓦特金带来了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脱得只穿着小裤衩,冷得直打战。他们是马克·韦伯的两个小儿子丹尼斯和诺亚。十三岁的丹尼斯矮小敦实,身材像他母亲。他长着一头红褐色的头发,就像秋季里树叶的那种颜色。比他小两岁的诺亚,个子比较高,大概能长成马克那样的大块头。梅尔辛是靠丹尼斯那头短短的红发来分辨这哥俩的。他不知道丹尼斯会不会像他在这个年龄时那样尴尬:因为有个比自己又高又壮的弟弟。
梅尔辛想到,埃尔弗里克可能会反对马克的儿子当潜水员,理由是小哥俩可能事先得到父亲的嘱咐,告诉他们说什么。不过,埃尔弗里克什么也没说。马克一向为人坦诚,谁都不会怀疑他藏藏掖掖,大概埃尔弗里克深知这一点——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戈德温明白这一点。
梅尔辛告诉两个孩子做什么。“游到中心的桥墩,然后潜水下去。你们会发现桥墩往下很长一段都是光滑的。然后就到了底部,有一大堆石头靠灰浆固定在一起。你们到了河床后,就去摸摸基础的下边。你们大概看不到东西——水里泥沙太多。但是,把气憋得尽量长久些,把基础周围彻底查一查。然后就浮上水面,原原本本地把你们发现的情况告诉我们。”
他俩跳进水里,游了出去。梅尔辛对聚在现场的镇民们说:“这条河的河床不是石头而是泥沙。水流在桥墩周围形成旋涡,把泥沙从柱子下面冲出来,留下了只有水的凹陷。这种情况在老的木桥时就发生过。橡木桥墩根本就没有在河床上安稳,而是靠桥面悬在那里。所以桥就塌了。为了防止新桥出现同样的情况,我专门设计在桥墩基脚周围堆上大块的粗石。这样的石堆能阻挡水流,使水流散乱并减弱。然而,由于没有堆这些石头,桥墩就遭到了破坏。桥墩不再支撑桥面,而是从上面往下悬着——所以就在桥墩和桥券衔接的地方有了裂缝。”
埃尔弗里克怀疑地哼了几声,但其他匠师都兴致盎然。两个男孩游到河中间,扶着中央的桥墩,深吸了一口气,就潜下水去不见了。
梅尔辛说:“等他俩回来,就会告诉我们,桥墩没有落在河床上,而是悬在凹陷之上,凹陷中积满了水,大得足足容得下一个男子爬进去。”
他希望他是对的。
两个男孩在水下待了让人心悬的很长时间。梅尔辛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就好像他跟他们一样在水下。终于一颗湿漉漉的红发脑袋露出了水面,然后是一个褐发头颅。他们彼此点了下头,仿佛在落实他俩观察到的是完全一样的情况。随后他们就向岸边划水而来。
梅尔辛对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想不出别的理由解释那些裂缝。但他感到有必要做出一副极度自信的样子。若是他此时证明有误,就会看着更愚蠢了。
两个男孩游到岸边,趟水上来,一边喘着气。玛奇递给他们两条毯子,他们便裹到了发抖的肩膀上。梅尔辛等他们调匀了呼吸,才说:“怎么样?你们发现了什么情况?”
“什么也没有。”老大丹尼斯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柱墩根上,什么也没有。”
埃尔弗里克满脸得意相。“你是说,只有河床的淤泥。”
“不是!”丹尼斯说,“没有泥——只有水。”
诺亚插嘴说:“有一个洞,可以爬进去——一下子就能爬进去呢!那个大柱子就悬在水里,下面什么都没有。”
梅尔辛竭力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埃尔弗里克怒气冲冲地说:“还是没有权威的根据说,一堆松散的石头会解决这个问题。”可这时没人听他这一套了。在众人眼里,梅尔辛已经证明了他的观点。大家围拢他,评论着,询问着。过了一会儿,埃尔弗里克独自走开了。
梅尔辛感到一阵怜悯的痛楚。随后就想起,他当学徒的时候,埃尔弗里克如何用一段木头打他的脸;他的怜悯升腾在清晨冷冽的空气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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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在英语中,这是形容悲观看法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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