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特罕比的教士死于了瘟疫,从那时起教堂里就一直没有祈祷活动了;因此,礼拜天上午,教堂的钟声响起时,格温达很感惊奇。
伍尔夫里克先去打探,回来报告说,有一个游方教士德瑞克神父到来了;于是格温达迅速地给孩子们洗好了脸,全家就出门了。
那是个春季的大晴天,沐浴在阳光下的小教堂的灰色旧石头,清晰醒目。全体村民都出动了,好奇地想一睹新来的教士。
德瑞克神父原来是个十分健谈的城里教士,他那身衣装对一座乡村教堂来讲,显得过分华丽。格温达不知道他的来访会有什么特殊意义。难道是有什么原因使得教会的上层忽然想起了这一教区的存在吗?她告诉自己遇事总往最坏处想是个坏习惯,但她照样感到有什么不对头。
她和伍尔夫里克及孩子们站在中殿,看着那教士完成一套仪式,她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通常,教士在祈祷或颂诗时都要看着听众,以强调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而不是他本人和上帝之间的私下交流;但德瑞克神父的目光掠过了他们的头顶。
她很快就明白了。在祈祷结束时,他告诉大家,国王和议会通过了一条新法律。“需要的话,无地雇工应该留在原地,为领主干活。”他说。
格温达发火了。“这怎么可以?”她高叫道,“在艰苦的日子里,领主没有义务帮助雇工——这我知道,我父亲就是个没地的雇工,没活干的时候,我们就得挨饿。所以嘛,领主什么都不给雇工,让雇工怎么对他效忠?”
一片同意之声响起,那教士只好提高了他的嗓门。“这是国王的决定,而国王是由上帝选中来统治我们的,所以我们都要照他的意愿办事。”
“国王能改变几百年的习俗吗?”格温达坚持己见。
“眼下是困难时刻。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是最近这几个星期才来到奥特罕比的——”
“受到扶犁手的邀请的。”卡尔·沙夫茨别里的声音打断了教士的话。他那带疤的脸气得涨红了。
“受到全村人的邀请,”那教士承认说,“而且他们对你们的到来感激不尽。但国王以他的英明来治国,他要停止这类事。”
“穷人就该永远受穷。”卡尔说。
“上帝这样规定的。人人各就其位。”
扶犁手哈里说:“上帝规定没有,我们没有人手该怎么犁地?要是新来的人全得走,我们就永远干不完这活了。”
“大概不是所有的新来的人都得走吧,”德瑞克说,“新法律说,只有需要的话,他们才得回家。”
这话让人们安静了下来。移民们都在尽量盘算他们的领主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本地人则不知有多少劳力会离开这里。但格温达清楚她自己会有什么前途。拉尔夫迟早会回来找她和她的家人。
到这时,她已决定他们一家得离开。
那教士退了下去,教众们开始向大门移动。“我们得离开这里,”格温达对伍尔夫里克低声说,“要赶在拉尔夫回来抓我们之前。”
“我们到哪儿去呢?”
“我也说不上——不过那样会好些。要是我们自己都不晓得到哪儿去,就更没人知道了。”
“可我们怎么过活呢?”
“我们可以再找一个需要劳力的村子。”
“我不知道,有许多这样的村子吗?”
他总是比她的思路慢。“应该有许多的,”她耐心地说,“国王不只是为奥特罕比才通过这条法令的。”
“那当然。”
“我们应该今天就走,”她果断地说,“今天是礼拜天,所以我们没有丢掉任何工作。”她瞥了一眼教堂的窗户,估摸一下时间。“现在还没到中午——天黑以前我们可以赶不少路呢。谁知道呢,我们没准明天一早就能在新地方干活了。”
“我同意,”伍尔夫里克说,“谁知道拉尔夫多快就会行动。”
“跟谁也别说什么。我们回家去,把我们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就溜走。”
“好吧。”
他们走到教堂门口,迈进了室外的阳光之中,格温达看到,已然太晚了。
教堂外有六个人骑在马上等着:拉尔夫,他的扈从阿兰,一个身穿伦敦服饰的高个子男人,还有三个脏兮兮的带疤汉子,一看就知是从下级酒馆中花几便士雇来的流氓打手。
拉尔夫迎着格温达的目光,得意地笑了。
格温达绝望地环顾四周。几天之前,村里人曾经并肩对抗拉尔夫和阿兰——但今天却不一样了。他们要面对的是六个人,而不是两个人。村民们刚从教堂出来,两手空空,而先前他们是从地里回来,手中握着工具。而最重要的,第一次他们相信他们这一边有权利,而今天他们都没有把握了。
好几个人遇到她的目光,马上就移开了。这证实了她的担心。村民们今天是不会动手了。
格温达失望之极,感到周身无力。她害怕自己会摔倒,就靠在教堂门口的石件上支撑。她的心变成了沉重、湿冷的东西,如同冬日坟墓中的一块泥土。一种阴暗的无助完全攫住了她。
他们自由了几天。但那只是一场梦。而如今那梦做完了。
拉尔夫骑马慢慢地穿行在韦格利村中,拽着脖子上套着绳索的伍尔夫里克。
他们是在黄昏时到达的。为了赶路,拉尔夫让两个小孩子骑到了雇来的打手的马上。格温达则走在后面。拉尔夫没费事去捆她。她肯定会跟着她的孩子们的。
由于那天是礼拜天,韦格利的大多数人都没在家中,而是在户外享受着阳光,这时,拉尔夫出现了。他们都惧怕地默默无声地望着这凄惨的队伍。拉尔夫希望,伍尔夫里克那受辱的样子会震慑别的为了高工钱而要出走的人。
他们来到了拉尔夫搬到天奇大厅之前住过的领主的小住宅。他给伍尔夫里克松了绑,打发他和他的家人回他们的旧家。他给雇来的打手付了款,便带着阿兰和格利高里爵士进了领主宅第。
为准备他随时到来,屋里保持得很整洁。他吩咐维拉拿来葡萄酒并准备吃饭。现在天色已晚,来不及回天奇了;天黑之前是赶不回去的。
格利高里坐下去,伸出他的两条长腿。他似乎是那种到哪里都要让自己舒服的人。他的深色直发,如今夹杂了灰色,但他的长鼻子和宽鼻孔依旧给他一种目空一切的外观。“你觉得这一进展如何?”他说。
拉尔夫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思考新法令的事,他已经有了答案。“不会行之有效的。”他说。
格利高里扬起了两条眉毛。“噢?”
阿兰说:“我同意拉尔夫爵士。”
“理由呢?”
拉尔夫说:“首先,难以发现外逃者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兰插话说:“我们找到了伍尔夫里克是撞大运。有人听到他和格温达商量去哪儿了。”
“其次,”拉尔夫接着说,“抓到他们太费事。”
格利高里点点头。“我估计我们花了一整天。”
“而且我还得花钱雇打手,给他们弄马匹。我没法把我的时间和金钱都花在四下追捕外逃的雇工上。”
“我明白。”
“再次,有什么办法制止他们下个星期不再外逃呢?”
阿兰说:“要是他们不说跑到哪儿去,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们。”
“唯一可行的办法,”拉尔夫说,“是有人能够到一个村子里,找出谁是移民,并加以处罚。”
格利高里说:“你说的像是一种雇工委任。”
“没错。在每个郡里指定一个专门小组,找十几个人从一村到一村去搜查外出的人。”
“你想让别人为你做这件事。”
这是一种奚落,但拉尔夫小心地不露出受到刺激的样子。“倒不一定——如果你愿意,我倒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这不过是办这件事的一种方式。你不能用一次就割一叶草的办法来收割一块地里的草。”
“有意思。”格利高里说。
维拉拿来一个罐子和几只杯子,为他们三个人一一斟上葡萄酒。
格利高里说:“你是个精明的人,拉尔夫爵士。你不是议员吧,嗯?”
“不是。”
“可惜。我认为国王会感到你的主意大有帮助的。”
拉尔夫尽量不让高兴的心情外露。“你想得很好。”他俯身向前,“如今威廉伯爵死了,当然留下了空缺——”他看到门开了,就收住了嘴。
内森总管进来了。“要是让我说的话,拉尔夫老爷,干得漂亮!”他说,“伍尔夫里克和格温达回到了圈里,两个最能干活的人让我们弄回来了。”
拉尔夫因为内森在这样紧要的当口打断了他的话头很不痛快。他烦躁地说:“我相信这一下村里就会交更多的贡物了吧。”
“是的,老爷……要是他们待下来的话。”
拉尔夫皱起了眉头。内森当即抓住了他地位上的弱点。他该怎么把伍尔夫里克控制在韦格利呢?他总不能把一个人整天整夜地拴在犁上吧?
格利高里对内森说:“告诉我,总管,你有什么好主意提给你家老爷吗?”
“有的,老爷,我有。”
“我就觉得你会有的。”
内森把这当作邀请。他面对着拉尔夫说:“有一件事你能做,那样就可以保证把伍尔夫里克留在韦格利,到死都不会走。”
拉尔夫感到了蹊跷,但只好说:“接着说。”
“把他父亲原有的土地还给他。”
若不是不想给格利高里一个坏印象,拉尔夫就会对他大叫大嚷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坚决地说:“我不这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