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室里,付德芳和几个电报员正头戴耳机、滴滴答答地收发着来往的报文。汪兰朝整个电报室看了一眼,来到了付德芳面前,从她头上摘下耳机,问道:“接收大陆的信号是几号电台?”
付德芳起身答道:“是七号电台和三号电台。”
汪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搁置在角落里的一架电台,又接着问道:“七号电台?以前咱们没用过,现在来往电文多吗?”
付德芳摇摇头答道:“就发过一次,但顾司令关照要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
汪兰思忖片刻,说道:“忙你的吧。”
夜幕笼罩。
从办公室回到宿舍之后,汪兰从床下迅速取出那台微型发报机,又一次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只亮了一盏小黄灯,四周没有扇窗子,门玻璃上也用一块黑布挂了窗帘。
安装调试好之后,汪兰坐在马桶上开始发报。微型发报机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内部有鬼,代号老A。
发完电报,汪兰嘘了一口气,目光里多了一分担忧。
顾显章的军衔已经升到了中将。第二天上午走进基地指挥部的会议室时,他就穿着那身佩带了中将军衔的军服。他的脸上仍是那样一如既往的严肃,如果不细心观察,人们很难看到从他的眼角里流露出来的那份自豪与得意。无疑,那份自豪与得意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斗志与雄心。
参会者陆续到齐了。总务处主任詹西古以及十几个基地要员已经分列在会议桌的两侧。
顾显章环顾了一下左右,而后,用手中握着的那支小木棍儿,指着标满了红箭头的地图说道:“反攻基地已经在这小岛上安营扎寨了,台湾‘国防部’已出台了陆海空三军的反攻计划,我们基地作为反攻前哨,主要任务是收集大陆情报,为三军反攻做好准备。同时,指挥我们潜伏在大陆的数万同仁,要个个激活他们,让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在共党阵营里爆炸,把大陆搞乱,为反攻创造条件。”
顾显章的话并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一个个看上去都心不在焉的样子。顾显章看了看大家,无奈地问道:“怎么,诸位有什么意见?”
片刻,詹西古站起身来,望着顾显章愁眉苦脸地说道:“司令,钱啊,关键是钱。前线怎么打,我们总务处支持,可总务处不是银行啊,总得有人支持我们总务处吧。”
顾显章听了,有些不满地瞥了詹西古一眼,说道:“詹西古,你是‘国防部’主计处派过来的,上面如何在资金上安排,你心里应该比我这个基地司令有数。”
詹西古为难起来,接道:“都是刚刚撤出来的,都在招兵买马,现在跟‘国防部’伸手要钱的太多了,想列入拨款计划要排队,听说排队都得用钱了,可这钱从哪儿来呢?”
顾显章不禁皱起了眉头。
又一个墨泼一般的夜晚到来了。躲在卫生间里的汪兰操纵着那台微型电台,接收到了这样一条电文:
核实秦天亮最后撤离前的情况。
译罢,汪兰竟然翻来覆去地看起这条电文来,想来想去,终于释然了。这条电文从另一方面证实了自己在此之前的某种预感:秦天亮是自己人。难道他就是敌人日夜要找的蜂王?看来,组织正在给秦天亮做甄别工作。
这天正午,阳光难得的温暖。在家属居住地的一排小平房外边,都太太正和小莲晾晒被子。都太太一边拍打着搭晒在晾衣绳上的丝绸被子,一边不住地埋怨道:“这是什么破地方,这被子天天晾也不干爽。”
小莲听了,便接过话来说道:“咱们的男人留在大陆当炮灰,还让咱们住这么差的地方,你说咱们这活寡得守到什么时候……”
正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儿,两个人突然抬头看见汪兰怀抱着一本书走了过来。
都太太停了手里的活儿,向汪兰打着招呼:“呦,这不是汪组长吗?怎么有工夫转到我们这贫民窟里来了?”
汪兰朝都太太一笑,问道:“梁晴住在哪儿?我找她有点事。”
都太太和小莲一时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汪兰立时醒悟到了什么,马上补充道:“就是秦科长的太太,带小孩的那个。”
小莲听了,爽快地说道:“你是说秦太太呀,住在东面的第二间。”
汪兰谢过了小莲,迈开步子向梁晴的住处走去。
梁晴正带着儿子小天在院子里晾衣服,听见门响,扭头看见汪兰走进来,禁不住有些惊疑地问道:“汪组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汪兰一笑,说道:“秦太太,记得在重庆时,我向你借过熨斗,不知你带来没有,我想借用一下。”
梁晴说道:“我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带。”
汪兰哦了一声,笑吟吟地上去要帮梁晴整理衣物,却被梁晴拦住了,说道:“汪组长,我自己来吧!”
汪兰知道她心有芥蒂,便又一笑,说道:“那好,我再问问别人。”
说完,就向院外走去。走到门口,趁着梁晴不备,便悄悄拿出一台微型照相机,对准了母子二人……
这一天,北京部首长办公室里,秘书万名把印有两份“绝密”字样的文件放在首长案前,报告道:“首长,这是母后通过香港传来的情报。”
首长朝那文件看了一眼,便开始翻阅起来,片刻,把文件看完了,一双目光落在里面夹着的几张梁晴母子在岛上的照片上。
首长望着那几张照片,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上的表情立时严肃起来。接着,他把文件放下,略思片刻,冲万名交代道:“你马上电令重庆军管会的马友谊,让他速来北京见我。”
马友谊接到去往北京的消息后,一下子预感到了什么,不便多问什么,立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向李荷详详细细地交代了一番目前的工作和任务后,便匆匆踏上了行程。
不日后,马友谊走进北京部首长的办公室。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当马友谊从首长手中接过梁晴母子的照片时,一时间脸色大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首长表情严肃地望着马友谊说道:“另外,情报证明,你们重庆军管会有一个代号叫老A的特务,已经潜伏下来了。所以清查内鬼老A和重新核实秦天亮的身份应并线进行。”
马友谊听了,立刻站起来,答道:“是!”
按照顾显章的安排,都富春装扮成了商人身份,代号牛老板,家中雇用了一个中年妇女王妈帮忙收拾家务。
都富春现在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顾显章和他分别时的那一幕。顾显章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说道:“老弟,记住,你潜伏下来,代号是‘重庆一号’。”都富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问道:“谁联络我?”顾显章把手边的一份报纸拿起来说道:“每月10号、20号的《雾都晨报》,广告栏或者副刊,会用暗语告诉你,有指示就行动,没指示就蛰伏……”
而江水舟俨然一个工人形象,化名周江水,伪装成发电厂的工人,住在重庆市内一处里外两间的平房里。刘副队长的妻子小美和江水舟假扮夫妻,生活在一起。
一天,都富春和江水舟相约在了一间茶室里。
江水舟贼眉鼠眼地走进来,又惊魂不定地坐下,一双眼睛这才看着都富春,压低声音说道:“副站长,我现在老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眼睛盯着我。”
都富春轻蔑地看了江水舟一眼,呵斥道:“胆小鬼,别忘了咱们现在的身份,都是有名有姓的,你怕个鬼,坐好了。”
江水舟坐好后忙又问道:“副站长,今晚把我叫出来啥事?”
都富春侧身说道:“秦天亮和朱铁都潜伏下来了,听说秦天亮潜进了那边,还当了科长。”
江水舟一脸不服的样子,问道:“秦天亮凭什么一下子就混了个科长,让咱们担惊受怕。”
都富春猜测道:“顾站长走之前单独见过秦天亮,一定是顾站长安排的,其他的你别管。你听好了,这段时间要重点盯防朱铁。”
江水舟愣了一下,更是不解地望着都富春问道:“盯他干什么?”
都富春说道:“别忘了,他是蜂王怀疑对象,顾站长撤走时也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
江水舟望着都富春自信地说道:“不可能,他要是蜂王,他们队伍一进城,他早就投到那边去了。”
都富春又问道:“那他要是卧底呢?”
江水舟一个激灵,失口说道:“那太可怕了,咱们都得完蛋。”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都富春从外边回到家里,一边吃着王妈做好的晚饭,一边看着报纸,看着看着,一张嘴就不动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那张报纸,一双手却突然颤抖起来。只见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写着这样一行醒目的大字:
云南卢汉、沈醉等参加起义。
都富春匆忙又看了几眼,接着便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举起拳头下意识地砸了一下脑袋,接着又想起什么,慌忙翻到了广告版,猛然发现了什么,便迅速拿出纸笔对着报上的那一串数字,破译出一条密码来:
除掉原“国防部”一厅教员沈枫。
都富春怔住了,随后绞尽脑汁思考起来。少顷,他一拍脑袋,计上心来。
都富春让江水舟把朱铁约到茶室见面时,天已很晚了。两个人一边坐在茶室里喝茶,一边着急地等着朱铁的到来。
江水舟看了都富春一眼,不由问道:“副站长,这小子到底和共产党有没有瓜葛?”
都富春说道:“不管他和共产党有什么瓜葛,这次一试便知。”
说到这里,都富春顿了顿,望着江水舟的眼睛叮嘱道:“记住,如果这次行动朱铁手脚不利索,咱们立马把他除掉,不留后患。”
说话间,朱铁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都富春不耐烦地向朱铁摆了摆手,说道:“怎么来得这么晚?今天叫你来,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朱铁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都富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顺手拍在了朱铁的面前。朱铁搭眼看了那纸条上写着的一行字,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除掉沈枫?”
这天上午,汪兰又去看望梁晴母子了。
走进梁晴的家门,汪兰把手里拎着的一袋水果放下,冲梁晴笑着说道:“嫂子,这是我给孩子带来的水果。”
梁晴不好推辞,便说道:“汪组长,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汪兰弯下腰抱起小天,说道:“嫂子,在重庆时我和秦科长是同事,在工作上他可没少帮我。”
梁晴一笑,想了想,说道:“汪组长,你们都是顾站长器重的人,你和站长说说,我有个姑妈,现在已经到了香港,能不能派人接过来,我一个人带孩子,实在难。”
汪兰一边听梁晴这样说着,一边审慎地观察起梁晴来。
梁晴忙又说道:“如果不好说,那就算了,上次我和站长提过,他说考虑考虑。”
汪兰说道:“既然你提过,站长也表态了,那我就再问问吧。”
梁晴叹了口气,望着汪兰,目光里立时多了一份焦虑,无不担心地问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接过来。大陆是什么样子?香港又怎么样了?汪组长,大陆那边最近有没有消息?”
汪兰也望着梁晴说道:“原来重庆站的同事,大部分都留在了大陆,他们现在从事的是潜伏工作,有固定的人和他们联系,别的我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看来秦科长也潜伏下来了。”
顿了顿,梁晴觉得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便说道:“谢谢你能来看我们。”
汪兰与梁晴相视一笑,说道:“嫂子,以后要是有秦科长的消息,我一定告诉你。”
梁晴便点点头,说道:“谢谢。”
都富春见到沈枫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傍晚,那时城西小学刚刚放学,沈枫正站在大门口,挥着手和一群放学的小学生告别。
都富春走到了沈枫的身边,面色谦逊地脱下礼帽,问道:“敢问,是沈先生吗?”
沈枫回身看着一身打扮的都富春,觉得这人有些陌生,便问道:“这位是……”
都富春笑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城西商会的理事长,久闻沈先生对马列主义素有研究,想请沈先生为商会讲几节课,以提高同仁的理论修养。”
沈枫一听这话,立时答应道:“那好啊,这样吧,我晚上要在城东夜校讲课,这位先生不妨先听听,也给我提提意见,以便更好地跟商会的同志们共同学习嘛!”
同是这一天夜里,马友谊也从北京赶了回来。一到家顾不得休息一下,就把这次去北京的事情向王专员进行了汇报。
王专员认真听完,禁不住锁紧眉头沉思起来,起身在办公室踱了两步,接着问道:“秦天亮为什么要隐瞒组织?”
马友谊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如此看来,其他方面,他也许还有隐瞒我们的地方,比如他被敌人抓了起来,却又被放了出来,这本身就令人生疑。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我们无法核实。我感觉,梁晴母子的真相是这条谎言链上的关键,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很多疑点都会带出来。”
王专员一边思忖着,一边又走回到桌子旁,拿起那张梁晴母子遇难的照片看了起来,最后,终于放下照片,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马上请示西南大区,建议隔离审查秦天亮。”
就这样,秦天亮很快就被关进了审查室。
把秦天亮送进审查室后,临别前,李荷望着铁栅栏里边的秦天亮,情不自禁地说道:“科长,你要和组织好好说,什么也别隐瞒,你是蜂王,是英雄,这之间肯定是误会了。”
说这话时,李荷的眼圈儿湿了。秦天亮望着李荷,凄然一笑。
夜越来越深了,秦天亮却无法安睡,心里不由得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