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处理完一切，我也赶回了裴家。

前脚刚到，后脚便撞上姜家的人前来谈判。

我哥裴书砚大气地问对方要怎么解决。

除了命，哪怕对方想要他断手短腿，他都可以接受。

裴家长老们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倒是姜家的人说我哥在开玩笑，姜家千金可不会嫁给残废。

这下我哥哪怕是傻子也能猜到了。

两家打算联姻化解冤仇。

他要娶姜家那位大小姐了。

“我不会娶她，你们想都别想！”

裴书砚气得脸色阴沉，竟直接甩袖离去。

哪怕姜家人在后面大喊，说他是侮辱姜家，置两家利益于不顾。

他也没有回头。

我看了场热闹乐得清闲。

裴家长老们倒忙得很，轮番找裴书砚谈话。

我哥谁也没搭理，最后甚至跟长老们坦白，他有深爱之人了。

那个人还等着他回去。

等他回去后，还说有惊喜要告诉他。

听他这么说时语气里的期盼，我心跳骤然加重。

我是偶尔听到倪菩萨的夫人，让宋时微小心别动了胎气才知道她有孕在身的。

宋时微还没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想给他个惊喜？

那他之后要是知道，宋时微已经带着身孕离开了，得多难过啊！

我本身就心虚，这下更不敢在裴书砚面前提起宋时微了。

只压下忐忑，佯装无事跟他一同出了府门。

刚没走几步，便遇上个艳丽张扬的女子。

那便是裴书砚的联姻对象，姜家千金姜楠嫣。

裴姜两家利益往来深切，她跟我和裴书砚都算熟识。

“裴书砚，你为何不肯娶我？”

姜楠嫣没有小女子的羞涩，大方表明自己很欣赏裴书砚。

愿一生一世做他的妻，替他掌管后宅之事。

两家也能恢复和睦，甚至联合起来大杀四方。

何乐而不为？

果然，姜楠嫣早就仰慕裴书砚了。

所以她根本注意不到这么多年来，我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我低头掩盖内心苦涩。

裴书砚倒也直白。

先说了感谢，便表示自己已心有所属，不能与她成婚。

被拒绝得如此果断，姜楠嫣仍旧摇头，要裴书砚考虑清楚。

她跟姜家商量好了，给裴书砚三个月时间考虑。

若最后他还是不同意联姻，那姜家家主的命只能拿他的命来赔。

两家势必死斗到底。

利益面前情爱便不重要了。

我沉下脸，裴书砚没回话，带着我径直离开。

他要马上回那个倪菩萨那找宋时微。

我不想去，但不能不去。

一方面我得跟着他护他安全。

另一方面，不能让他察觉我做了什么好事。

我们快马加鞭，没几天便赶回了医馆。

自然没能找到宋时微，连倪菩萨都不知所踪。

整座医馆，早已人去楼空了。

我第一次见裴书砚那么崩溃。

他不可置信地找了医馆所有角落，确定宋时微真的不在。

瞬间发了疯。

大吼着让所有下人去把宋时微找回来。

可连我都不知道她在哪，下人们又要到哪里去找她？

我们在医馆停留了七日。

每天裴书砚都坐在角落借酒浇愁。

一杯又一杯，喝得不省人事，任谁喊他都不搭理。

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无比落寞。

我轻叹口气，回忆起他和宋时微从山里走出，回到医馆的那天。

两人满身擦伤衣服也脏兮兮的，无比狼狈。

然而他们脸上没有疲惫。

我第一次看到裴书砚表情柔和了，而宋时微没有了那种少女感。

他们看彼此的眼神，也不再是之前那么彬彬有礼。

而是多了一份亲昵随意。

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好奇追问发生了什么，裴书砚根本不回答。

只捧着宋时微的汗巾，脸上露出少年人的笑容。

跟他相处这么多年，我真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这根本不是那个少年老成，杀伐果决，人人敬畏的裴家少主！

我瞬间明白，裴书砚沦陷了，他爱上宋时微了。

可宋时微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还在医馆当学童。

长老们绝不会允许裴家少主娶这样的姑娘回家！

家族的利益、门楣的荣耀，都不允许他随心所欲选择爱情。

这注定会是一场悲剧。

我坐到裴书砚身旁，抢过他的酒壶灌了一口。

苦涩辛辣，滋味不好受。

裴书砚偏过头看我，突然轻笑。

“其实你也很有天分，未来可以代替我，当裴家这一代的主人。”

我想也没想就摇头。

有裴书砚在，少主之位怎么会轮得到我？

他叹息，表明自己当少主的这小十年，实在太累了。

只想隐居山林，过闲适的生活。

他告诉我，他跟宋时微说了裴家父辈为国捐躯，自己母亲掌管家事。

而自己，从小接受训练，背负家主的重担。

十岁便开始帮母亲掌管家族，中兴家族。

拼死拼活这么多年，他早已耗尽心力。

这次受伤避世医治，得以忙里偷闲。

他竟暗暗想着这伤痊愈得再慢些就好了。

“我只是想找人倾诉，可时微对我说了句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话。”

我追问是什么话？

宋时微只是对裴书砚说，他应该为自己而活。

如果他不喜欢，那权力欲望都是枷锁，他该挣脱束缚去寻找自己的路。

就像宋时微自己，身为女子哪怕家里所有人都反对。

她还是毅然决然背井离乡，到倪菩萨的医馆来学医。

裴书砚被重重地震撼了。

他紧攥宋时微的手，问她如果自己避世隐居老守田园。

不再是裴家少主，没有光鲜亮丽的身份，也不能让她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还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隐居。

宋时微想也没想，答应得干净利落。

那夜的月色太美风也温柔，两人的发展顺理成章。

失去了宋时微的裴书砚，大醉中跟我说了很多他们的往事，

申请时而开心，时而欢喜，最后变成了痛苦。

他低声呢喃，自己明明跟宋时微约好了回家善后事宜，很快回来。

为什么她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不是说回来要给他一个惊喜吗？

他又开始大口灌酒，脆弱又孤寂。

我实在看不得他痛苦，干脆垂下头。

我是不是该告诉他真相？

宋时微不是自己选择走的，而是被我逼走的啊。

可我害怕，怕裴书砚杀了我。

在医馆附近的村镇找了整整两个月。

裴书砚还是没找到宋时微。

他终于明白，宋时微彻底远走高飞了。

前段时间那个面色柔和的裴书砚消失了，仿佛没有存在过。

他的眼神更冷峻，甚至比之前增加了一分淡漠。

长老们日日传书来催。

这次裴书砚没扔掉书信，而是顺从地回了裴家。

意味着他同意联姻了。

许是怕又生变故，长老们把大婚之日定得极近。

没几日乐师们便吹吹打打，把姜楠嫣送进了婚房。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又似乎没有。

新婚之夜裴书砚竟喝得伶仃大醉，无法动弹。

他没有跟姜楠嫣圆房。

哪怕过去月余，我每天都能看见他醉醺醺地被下人抬回房间。

每次都得叫姜楠嫣来照顾他。

人是娶回家了，可没有肌肤之亲算什么夫妻？

姜楠嫣也是，他都这样了还愿意照顾他，给他守活寡。

何必呢？

如果当初联姻时她选择的是我...

不可能的，她身为姜家大小姐只会跟裴家少主联姻。

我才能不如裴书砚，当不上少主。

必定没有机会，那便只能早早放弃，才不会受折磨。

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

我本以为裴书砚他们相处这么久，多少有些改善了。

可路过他们院子时，又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大抵是姜楠嫣在抱怨裴书砚不肯圆房。

裴书砚吼她，说早告诉过她自己心中只有一人，成婚只为两家和平。

姜楠嫣再抱怨也是自讨苦吃。

一晃就这么过去三年，裴书砚跟姜楠嫣依旧没有圆房。

两人形同陌路，也就在外还能装装样子。

我时常看见姜楠嫣躲在亭子里哭，想安慰又没有立场。

心底同样悲哀酸涩。

家里实在待不下去，裴书砚让我陪同去邻国办事，

购买一批贵重的货物，回来能卖出几倍的价钱。

这一路没有姜楠嫣，气氛轻松愉快。

回程的时候，我们路过一个小村庄时，裴书砚病倒了。

可能是夜晚看书受了风寒。

若没有对症的药材，或碰上庸医，都是可能死人的！

我急得直冒汗，万幸有好心村民告诉我们，村尾饭铺里有个女人会医。

家家户户生了病，都是去找她看的。

保管药到病除。

我也不知这话有没有夸张，但情况危机不等人。

连忙拖着裴书砚找到饭铺。

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开，来的竟是个小男孩。

他还没我腿高，衣着朴素难以掩盖长相俊朗。

我和裴书砚都愣在原地。

太像了，简直跟裴书砚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也没光顾着震惊，不忘朝饭铺里大喊有病患求医。

小男孩说大夫是他娘，引我们往里走。

刚走两步，我就见到了此生最不愿见，而裴书砚最想见的人。

这村子的大夫竟是宋时微！

我尚在恍惚，宋时微先反应过来，一副不认识我们的样子。

客套地喊我们坐，她先去拿工具。

可她转身的瞬间，裴书砚就猛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像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甚至流下了泪，反复呢喃让宋时微不要走，不要离开他。

如此情景，宋时微也忍不住哭了。

她泪如雨下，却不是对裴书砚，而是对我。

“求求你，不要杀我和我的逸儿，我不是故意出现在你们面前的！”

聪慧如裴书砚，顷刻明白这里面有隐情。

他揽着宋时微安抚，狠厉地质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人都出现了，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无奈告诉了他当年的所有真相。

事情太长，我越说，裴书砚的脸色便越发阴沉。

他忽地高举拳头重重砸到我脸上。

裴家少主自然有权力惩罚随从，但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打我。

定是气得无法克制了吧。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忍痛，跪在地上向他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