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是笑着的,谢怜心口却微微一酸。
说做就做,二人开始挑起了木材。他们不深入森林,只在外围砍了好几棵树。二人分工合作,有什么活都抢着干,效率奇高,晚间,棺材差不多就造好了。
谢怜一路上只吃了半个馒头,早已饥肠辘辘,但想着尽早做好棺材尽早走,看棺材成型了才找了个借口去抓鱼。但黑水鬼蜮的水里,怎会有鱼?无功而返,转去森林边缘摘了些野果。谁知,回来的时候,花城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坐在火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叉着一只野兔正在烤着。
那野兔已经处理干净了,烤得表皮微焦直流油,香脆金黄的,肉香四溢,诱人至极。见谢怜回来了,花城微微一笑,挪开了手,递给他。谢怜接了,把果子递给他。
那野兔肉果然外焦里嫩,轻轻一咬,牙齿发烫,却唇齿留香。谢怜还是分了一人一半,道:“三郎手艺很好。”
花城笑道:“是吗?那可谢谢哥哥夸奖了。”
谢怜道:“是的。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那位金枝玉叶的贵人真是百世修来的福缘啊。”
他说这话时,在努力专心地吃兔,却没听到花城那边的声音了。半晌,才听花城淡声道:“我能遇上他,才是我百世求来的。”
“……”
谢怜不知道说什么,努力啃得更专心致志。好一会儿,才发现花城在叫他:“哥哥,哥哥。”
谢怜茫然道:“什么?”
花城递了一方帕子过来,谢怜这才发现,他啃得用力过猛,脸颊沾了一点油,登时微窘,接过帕子擦掉。花城把另一半野兔也递过去,道:“哥哥想是饿得狠了,别急。”
谢怜接过,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忍住,道:“三郎,你那位贵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怎会追不上啊?”
他是真心觉得,花城要是想得到什么人,世上绝没有谁能抵挡得住他的攻势。可花城却说他还没追上,不禁大感郁闷,对那位鬼王好逑之人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大概是觉得对方非常没有眼光。花城道:“说来不怕哥哥笑话。我不敢。”
不知是出于打抱不平,还是怕花城妄自菲薄,谢怜认真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绝境鬼王,血雨探花。”
花城笑道:“什么狗屁鬼王,我要真这么厉害,早几百年就不会给人吊起来打还什么都做不了了,哈哈哈哈……”
谢怜看着他。花城从不曾提及过往,但谢怜能感觉到,他也一定经历过和自己一样,连提都不愿意和别人提,仅仅是想起来都无法呼吸的日子。
花城叹道:“他见过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谢怜却道:“那我很羡慕啊。”
这回,轮到花城望过来了。谢怜对他眨眨眼,道:“你这种想法……我算是能理解吧。”
他抱起双膝,道:“我也有段日子过得不顺心,那时候就常想,如果有人见到我这样在烂泥地里打滚、爬都爬不起来的模样,还能爱着我就好了。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给别人看。
“不过,既然是你向往之人,我想,即便他见过你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会说,‘这人也不怎么样嘛’,这种话。”
他微笑道:“对我来说,风光无限的是你,跌落尘埃的也是你。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我很……欣赏你,所以想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我觉得很羡慕,有人在那么早就看到过那样的你,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而缘能续与否,三分看天意,七分凭勇气啊。”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好半天,两人都没再说话。
在长久的对视中,谢怜忽然惊醒,越缩越小,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不好意思。”
花城道:“没有。你说的很好。很对。”
谢怜松了口气。花城又道:“不光如此,还有很多缘故。”
谢怜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他搞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讲这么多有的没有?他在鼓励花城去勇敢追求他心爱之人吗?他又不是掌姻缘的神官。只好道:“哦……”
一席话后,两人之间气氛略显微妙,匆匆吃完,继续干活。好在不多时,棺材就正式完工了。
花城把崭新的棺材推下水,随即轻巧地翻了进去,这么长这么重的一块木头,果真浮在水面上没沉下去。那棺材打得不算宽,谢怜提着道袍下摆迈了进去,只觉无处可坐。这时,天边闷雷阵阵,乌云滚滚,紫色的闪电时隐时现,不知何时就会一个霹雳炸响耳边,空中飘下了细细的雨丝,越来越绵密,眼看着一场暴雨将至。幸好他们没偷懒,把棺盖也打了,不然这棺材推上海,不一会儿就灌满雨水了。
两人对视一眼,谢怜低声道:“得罪了。”
花城也不多说了,棺内躺下,谢怜也躺了进去,带上棺盖。仿佛吹熄了灯,两人陷入一片漆黑。
棺舟出海,浮浮沉沉地漂了一段路。棺外,暴雨狂敲棺盖,棺内,二人一语不发。随波逐流,翻来覆去,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难免紧贴肢体。谢怜一手撑着棺材边缘,想尽量多给花城一点空间,导致脑袋在木头上轻轻撞了几下,花城却一手伸出护住他的头,另一手直接把他整个人压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