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 郁修再次提出抗议,想把这些录音删除。
但乔先生摆出了只要他删掉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录过的架势,郁修实在招架不住再来几次, 和乔若也达成了约定。
只要他留着这些“把柄”, 乔先生就不会录新的。
他如果小心一些,不让别人有听到这些录音的机会,就不会影响到乔若也吧?
这样他……他也能趁乔先生不注意,偷偷拿出来听一听。
郁修困得不行, 却还是捧着手机, 添加了一些防止丢手机被人盗取数据的设置。
手机徐徐滑落,倒扣在枕边。
他枕着乔若也的手臂,悄然闭上眼。
手机屏幕暗下, 屋内最后一丝光线消失。
黑暗中听觉得以放大, 郁修清晰地听到乔若也突然和他说:“今天直播间给你打赏的那个人是桑决明,你还别人的打赏钱可以, 不用管他。”
乔若也怎么知道他会归还大额打赏?
郁修已经被睡意包裹,脑袋空空, 这个问题在心中一闪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哦”了一声,说:“我一开始不知道, 加了他,他不收转账。我打算找个渠道捐了……”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打算。
……险些忘了,他根本不了解其中的门道,他已经不是独自一人, 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出了篓子还得李总监他们费心费神。
“……这样可以吗?”他问和他同床共枕的顶头上司。
上司苦笑:“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那钱是他自愿打赏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而且……”
后脑勺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郁修:“唔……”
“业内应对这种棘手的大笔金额, 通常采取的就是原路退回或者捐款的方式,你的这个处理方式本来就是最优解。”
这样吗……
郁修仗着黑夜里对方瞧不见自己的表情,嘴角偷偷扬起,稍稍高兴了一些。
卧室再度归于平静。
就在郁修快要睡着时,乔若也又不放心地问他:“桑决明还有和你说其他的吗?”
“他想和我道歉,还提到他家什么的,说可以给我资源当做补偿,想让我替他挽回一下局面。”
“桑家那边有我,”乔若也似是怕他心软,“他说什么鬼话都别理。我可以让他给你道歉,不必你做什么。”
“道歉……?”
他沉在睡意里,快要坠入梦中。
他知道乔若也在担心他,在关心他。
刚才乔先生的肯定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话语不再经过思考便一股子倒了出来。
“我把他拉黑了。我不会听他道歉的。”
他喃喃自语般说。
“为什么?”乔若也问他,“他好几次差点害了你,道歉和补偿是你应得的。”
为什么?
道歉。
补偿。
赎罪。
都是熟悉的词。
少年时听过许多许多次。
那时他还有得选择。
——看似有得选择。
当时他没有选择接受道歉,没有谅解犯下罪行的人。
人生初次遇见岔路口,他就已经走上另一条。
此后岔路千万,前行所选众多,唯独没有泥土绵软不生荆棘的那一条。
他没有后悔过。
他缓缓地说:“道歉,赎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它们既不能倒转时光,把我失去的东西还给我,也不能把我经历过的一切倒带删除。”
不如不要。
他和乔若也依偎在一起,莫名有了敞开心扉的冲动。
“乔若也,我不理解道歉和赎罪。我不接受这种东西。”
所以乔若也不用担心。
他不是乔先生印象里那样的逆来顺受、容易心软。
可乔若也却倏地没了声音。
男人自他的后方抱着他,将他满满当当地围住,一动也不动。
像是睡着了。
可耳边的呼吸声时快时慢,昭示着主人似是不安的思绪。
“乔若也?”
立刻有了回应:“嗯。”
嗓音低沉,不似开心。
郁修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这种气氛有些熟悉。
乔先生在杞人忧天他会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乔若也偶尔会这样,他一直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会突然沉闷,像是怀揣着他永远也见不到的心事。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我不会跑的。”
“而且……你说过的,我如果想跑,你有的是办法……”
那还怕什么?
郁修揉了揉眼睛,好奇地问:“……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呀?”
又没了声音。
深秋夜风簌簌,秋叶于细风中私语,飘落而下埋入未远的深冬。
长风片刻不停,继续飘往夜空,吹走阴云。
明月现身于星海,洒落无尽皎洁。
郁修的呼吸愈发绵长平稳。
许久。
乔若也确定怀中的人睡着了,这才敢开口:“都说是骗你的。”
“……我哪有什么办法。”
-
又过了几日。
郁修和乔若也吃午餐时,突然接到了来自高中学校的电话。
学校告诉他,他当年偷钱的事情已经被相关人员澄清,处分单撤了,记录里的记录也删了。
电话里,当年处理这件事的教导主任亲自对他表达歉意,言语之中暗示了当年确实是在展浩家里给的压力下没有细查。
如今澄清了,学校网站和相关学生群都会有消息,展浩那边的事情学校也会继续追究下去——那便不需要郁修去操心了。
这枚钉子曾经一直停驻在他前半生,就这样毫不伤筋动骨拔出,他恍惚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