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古德瑟(2 / 2)

极地恶灵 丹·西蒙斯 601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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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水呀,船长。”有个人非常激动地大叫,古德瑟听不出是谁。

“用尿桶。”船长的声音如利刃般划过烟雾与喊叫声。

“都结冻了。”这次的喊叫声,古德瑟听出是主桅台班长约翰·沙利文的声音。

“不管了,还是拿来。”费兹坚大叫,“也拿雪来。沙利文、辛克烈、瑞丁顿、席立、珀克、古雷特,叫船员们排成一条水桶接力线,从甲板一直延伸到下舱。能挖到多少雪算多少,把它们倒到火上。”费兹坚不得不先暂停下来,猛咳一番。

古德瑟站了起来。烟在他周围盘旋着,仿佛有人刚开了一扇门或窗。前一刻他还能看十五或二十英尺远,清楚看到船首的木匠及水手长储藏室附近,火焰正在吞噬墙壁与横梁;但后一刻就连眼前两英尺外的东西都看不见了。每个人都在咳嗽,古德瑟也开始咳。

他又想起底舱那只从贮煤间里伸出来的手臂。光是想到再回到那里,他就几乎要呕吐。

但是那只东西现在就在这层船舱。

就像是要证实他的想法一样,在船医面前不到十英尺远的四五枝毛瑟枪突然同时发射。爆炸声震耳欲聋。古德瑟用手掌盖住耳朵,双膝跪地,想起他曾经告诉惊恐号的船员,一声毛瑟枪响可能会夺走坏血病患者的性命。他知道他已经有坏血病的早期症状了。

“停止射击!”费兹坚大叫,“停火!这里有人啊。”

“但是,船长……”下士亚历山大·皮尔森说。他是幽冥号仅剩的四个陆战队员中军阶最高者。

“我告诉你停火。”

古德瑟现在看到维思康提中尉和几个陆战队员的黑色身影浮现在火焰中,维思康提站着,而几个士兵全都单膝跪地在装填子弹,就像在战场一样。船医发现船首附近的墙壁、船梁、零散的木桶和板条箱都着火了。水手们用毯子和一卷一卷的帆布来拍打火焰。火星四处飞蹿。

一个身上着了火的船员跌跌撞撞地从火焰里跑出来,冲向一列陆战队士兵,以及全挤在一起的船员们。

“停止射击!”费兹坚大喊。

“停止射击!”维思康提重复船长的命令。

着火的人倒在费兹坚的两臂之间。“古德瑟先生!”船长喊着。补给士约翰·唐宁暂时不再用毯子去拍打走廊里的火,反倒转过身去扑灭伤者破旧衣服上冒出的火焰。

古德瑟向前跑,从费兹坚的两臂之间将伤者接过来。那个人右半边的脸几乎不见了,不是被烧掉,而是被爪子扒掉,皮肤和眼睛松垮垮的,几道平行的爪痕延续到右胸,直接划破八层的衣服和皮肉。血浸湿了他的背心。那个人的右手不见了。

古德瑟发现他手里扶着的是准副亨利·弗斯特·柯林斯。费兹坚不久之前才叫他和船缝填塞匠与他的副手,布朗与丹恩,到船首去守住前舱口。

“我需要有人帮忙我把他抬到手术房去。”古德瑟喘着气说。柯林斯块头很大,即使是少了一只手,何况他的两条腿已经瘫软了。因为他的身体还靠在粮食房的舱壁上,船医才能勉强扶住。

“唐宁!”费兹坚朝着补给士高大的身影喊着,他又回头用他起火的毯子去打火了。

唐宁丢下毯子,从烟雾中跑回来。什么都没问,补给士就将柯林斯剩下的那只手勾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说:“古德瑟先生,我跟在您后面走。”

古德瑟准备爬上梯子,但是在烟雾中,十几个带着水桶的船员正打算从梯子上爬下来。

“让开!”古德瑟吼着,“伤患要上去!”

那些皮靴和膝盖退了回去。

唐宁扛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柯林斯爬上几乎是垂直的梯子时,古德瑟已经上到平常生活起居的主舱。船员们聚集过来看他。船医这才明白,自己看起来想必也像个伤患。因为之前撞上柱子,现在他的手、衣服及脸上都是血迹,他还知道那些血已经被煤屑染黑了。

“往船尾走,到病床区去。”唐宁上来后,双手抱着被抓伤且烧伤的人站着,古德瑟马上向他下命令。补给士得侧身才能走进狭窄的舱道。在古德瑟后面,二十来个船员接力将一个个水桶传下梯子,其他人则忙着在船员起居区靠近火炉及前舱口的地方,把雪倒在冒着蒸汽、嘶嘶作响的舱板上。古德瑟知道,一旦那里的舱板也着火,这艘船就完了。

亨利·罗伊德从病床区走出来,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

“我的手术用具摆好了吗?”古德瑟急着问。

“是,长官。”

“骨锯呢?”

“准备好。”

“很好。”

唐宁把失去意识的柯林斯放在病床区正中央的空手术台上。

“谢谢你,唐宁先生。”古德瑟说,“可不可以麻烦你找——两个船员,帮忙将这里其他的病患移到空舱房里,任何的空卧铺都行。”

“是,医生。”

“罗伊德,到前面去找沃尔先生,跟厨师和他的助手说我们需要很多热水,请他用费兹尔火炉将冰融化,愈多愈好。不过麻烦你先把油灯调亮一点。办完之后马上回来,我还需要一盏提灯及你帮忙。”

接下来一小时,哈利·古德瑟医生忙到即使病床区着火了也不会注意到,说不定还会因为光线变充足而感到高兴呢。

他把柯林斯上半身的衣服全脱光,伤口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蒸汽。他把第一锅热水倒在伤口上,尽可能清洗干净,不是为了消毒,而是要把血迹洗掉,以便看清楚伤口到底有多深。他判断爪伤不至于马上致命后,就转而检查这位准副的肩膀、脖子和脸部。

手臂断得干净利落,就像有一具大型裁纸机将柯林斯的手臂一刀裁切下来。古德瑟对于把肉切断、扭断、撕成碎片的工厂或船上意外早已见怪不怪,他带着近乎欣赏、甚至是敬畏的态度在审视伤口。

柯林斯原本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是将他困住的那团火焰却烧灼了他肩头的裂口,反倒救了他的性命,至少到目前为止。

古德瑟看得见他的肩胛骨呈白色球状、闪闪发亮,不过没有任何残余的上臂骨需要动刀切除。罗伊德提着一盏提灯站在一旁发抖,偶尔把手指按在古德瑟要他压住的位置,通常是一条正在冒血的动脉,古德瑟则利落地把断裂的静脉与动脉扎起来。他向来就擅长做这种事,他的手几乎不用人教,自己会动。

奇妙的是,伤口似乎很少,甚至完全没有衣服纤维或异物。这大大降低了他得致命败血病的风险,虽然风险还是存在。古德瑟用唐宁拿来的第二锅热水、也是最后一锅热水,清洗他看得见的地方。接着把零散的肉片切掉,尽可能地把伤口缝合起来。还好,他可以把几片够长的皮肤折回来盖住伤口,然后简单几针缝好。

柯林斯发出呻吟且抽搐着。

古德瑟开始加快速度,希望在这个人完全清醒之前把最难处理的地方完成。

柯林斯右边的脸悬垂到肩膀上,就像一副脱落的嘉年华面具。这让古德瑟想起他曾经执行过许多次验尸工作:把脸割开,然后上翻到颅骨上方,就像一块紧绷的湿布。

他叫罗伊德把一大片脸皮尽量往上扯,把皮拉紧。他的助手转过身呕吐在舱板上,然后马上又转回来,把他湿粘的手指靠在羊毛背心上擦干净。古德瑟很快地把柯林斯松开的半片脸缝到略高的发际线下方一块较厚的皮肤与肉上。

他救不回这位准副的右眼。他试着要把它塞回原位,但是下眼眶已经碎裂,骨头碎片挡在眼眶里。古德瑟折断并且清除掉碎片,可是眼球已经严重受损。

他从罗伊德发抖的手中接过剪刀,把视网膜神经切断,然后将眼球塞回柯林斯血肉模糊的眼眶里。

“把提灯拿近一点。”古德瑟发出命令,“手不要抖。”

出乎古德瑟的意料,有部分眼皮还留着。古德瑟尽其能地将它往下拉,然后缝到眼睛下方的一片皮肤上。这里他就用小针缝得密一些,因为它可能要维持好几年。

如果柯林斯能活下来的话。

尽其所能地为准副的脸做了暂时处理后,古德瑟开始去注意烧伤及爪伤。烧伤大多只及表皮,情况不严重。爪伤倒是相当深,古德瑟看见好几根裸露、触目惊心的白肋骨。

古德瑟要求罗伊德用左手把药膏涂在烧伤的伤口上,同时用右手继续把提灯拿在靠近手术台的地方,自己则着手清理被爪子撕裂的肌肉,将它们接回去,并且尽可能将外层皮肤和肉也缝回原处。血继续从肩部的伤口和脖子流下来,但是速度已经比先前缓慢许多。如果伤口的肉与血管被火焰烧灼到一定程度,准副的身体里就可能还保有足以存活的血液。

一些其他船员也陆续被抬进来,但他们都只是烧伤,其中有几个比较严重,但是都不至于危及生命。现在古德瑟已经完成柯林斯身上最紧急的手术了,他把提灯挂在手术桌上方的铜钩上,命令罗伊德用药膏、水和绷带帮那些人疗伤。

他在帮柯林斯做最后一道处理时——给他一些鸦片,让即将醒来且肯定会尖叫的人直接睡着——一转身才突然发现费兹坚船长站在他身旁。

船长和船医一样满身是血迹与煤灰。

“他能活下来吗?”费兹坚问。

古德瑟把手术刀放下来,接着把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张开,再合起来,就像是在说,只有天晓得。

费兹坚点点头。“火势已经被压下来了。”他说,“我想你应该想知道。”

古德瑟点头。在过去这一个小时里,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那场火。“罗伊德,还有唐宁先生。”他说,“可不可以请你们两位把柯林斯先生抬到最靠近前面舱壁的病床上。那里最温暖。”

“下舱的木匠储藏室里的东西都烧掉了,”费兹坚继续说,“放在靠近前舱口及船首区的板条箱里的许多存粮,以及粮食房里的一大半存粮也都烧掉了。照我的估计,船上剩下的罐头食物和装在木桶里的食物有将近三分之一也在这场火里烧掉。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底舱一定也受到损害,只是我们还没有下去看。”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船医问。

“柯林斯或他手下的人拿提灯去丢那只东西,当时它正从前舱口爬上来攻击。”船长说。

“那……那只东西后来怎么了?”古德瑟问。突然间,他觉得非常疲累,他得伸手扶着全是血迹的手术桌以免摔倒。

“它一定是循着进来的路出去。”费兹坚说,“先从船首的前舱口下到底舱,再从那里某个地方出去……除非它现在还留在那里。我已经派人带着枪守住每个舱口。下舱现在很冷,而且全是烟,所以我们每半个小时就得换一班守卫。”

“柯林斯看得最清楚。所以我上来这里……看看能不能跟他说几句话。其他人都只是透过火焰看到它:眼睛、牙齿、爪子,一团白色的东西或黑色的轮廓。维思康提中尉叫海军陆队士兵向它开枪,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有没有被射中。被烧毁的木匠储藏室前方有许多血迹,但是我们不确定其中是否有些是那只怪物的。我可以跟柯林斯说话吗?”

古德瑟摇头。“我刚刚才给这位准副打了一剂安眠药,他会睡上好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会不会醒来。情况对他不利。”

费兹坚再次点点头。船长看起来和船医一样疲累。

“丹恩和布朗的情况如何?”古德瑟问,“他们和柯林斯一起到前舱去。您看到他们了吗?”

“是的。”费兹坚懒懒地说,“他们还活着。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们逃到右舷侧的粮食房,而那只东西选择去追可怜的柯林斯。”船长叹了口气,“下面的烟已经开始消散,我该带几个人到底舱去把工程师葛瑞格和炉工汤米·普雷特的尸体弄上来。”

“喔,我的天啊。”古德瑟说。他跟费兹坚提起他看到一只光溜溜的手臂从贮煤间里伸出来的事。

“我完全没注意到。”船长说,“我当时急着赶到前舱口,所以只有往前看,没有往下看。”

“我也应该是朝前看的,”船医语带后悔地说,“我撞上了一根直梁或柱子。”

费兹坚露出微笑。“我看得出来。医生,给你自己疗伤吧!你的发际线和眉头之间有一道很深的裂口,旁边的淤青肿得和马格纳·门森的拳头一样大。”

“真的吗?”古德瑟问。他很小心地摸了摸前额,已经沾满血的手指这下沾了更多血,虽然他在额头上一大片挫伤伤口上已经摸到一层很厚的干血块。“晚一点我会照镜子自己把伤口缝起来,或请罗伊德帮我缝。”他疲倦地说,“我先走了,船长。”

“去哪里,古德瑟先生?”

“到底舱去。”船医说,这想法让他立刻反胃。“去看看是谁躺在贮煤间里。他也许还活着。”

费兹坚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们的木匠维基斯先生和他的副手华生不见了,古德瑟医生。他们是在右舷侧的贮煤间里工作,要将船身的一个裂口封好。不过他们一定已经死了。”

古德瑟听到“医生”这个词。富兰克林和他这位中校几乎没这样称呼过他们这些船医为医生,连对总船医史坦利和培第也是。在约翰爵士和有贵族气派的费兹坚眼里,他们和古德瑟只是阶级比较低的“先生”。

但是这次不再如此。

“我们得到下面去看看。”古德瑟说,“我得到下面去看看。他们两个人当中也许有一个还活着。”

“从冰原来的那只东西有可能还活着,还在下面等我们。”费兹坚轻声说,“没人看到或听到它离开。”

古德瑟疲倦地点点头,然后提起他的医务袋。“我可以请唐宁先生和我一起下去吗?”他问,“我可能需要人帮我拿提灯。”

“我和你一起去,古德瑟医生。”费兹坚船长说。他举起唐宁先前多拿进来的一盏提灯。“你先走,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