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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雷神父没有喝手里那杯酒,而是低头望着杯子,像是在等它化成耶稣的血肉。“一次又一次,”他用一种沉思般的口吻说道,“真是奇异的人生,一出生就被杀害。”

“如果伊妮娅还在,也会这么想的。”我知道这些人都是朋友,心肠很好,但总的来说,我对教会并没有什么好感。

“是的。”保罗·杜雷举起酒杯,沉默地作祝酒状。接着一饮而尽。

纪白森打破了沉默。“佩森上剩下的大多数教徒本来都想立杜雷神父为教皇。”

我望着这位老迈的耶稣会士。我已经历经过了许多事,而现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位传说中的人物,一位《诗篇》的主人公,我没怎么激动。当你遇见知名之士或传奇人物背后那个真正的人时,总会有一种情况发生:这个男人或女人身上有一股人类的品性,让一切不再那么虚无荒诞。而现在,这股品性便是这位神父大耳朵中长出的灰色毛发。

“忒亚二世?”我记起来,二百七十九年前,这个男人还是人们口里的好教皇,名为忒亚一世。但不多久,他便被杀害了,那还是第一次。

德索亚神父为杜雷重新倒上酒,后者摇着头,那两双大大的眼睛中盛满了悲伤,和德索亚一模一样——真心赤诚,并非是装模作样,假造声势。“我不想再做教皇了,”他说,“我会利用我的余生,去学习伊妮娅的教义——努力聆听死者和生者的声音。同时,我也会用我主在人性上的训诫,重新认识自己。这么多年来,我都扮演着考古学家和知识分子的角色。现在,我也该重新发掘自己作为教区神父的职责了。”

“阿门。”德索亚说道,他在碗橱中搜了一阵,又找了一瓶酒。前任圣神星舰舰长似乎有了一点醉意。

“你们都摒弃十字形了?”我问,虽然是在问他们三个,但眼睛望着的却是杜雷。

三人似乎都吃了一惊。杜雷说:“劳尔,现在只有傻子和愤青才留着那寄生物。佩森上这种人不多了。在别的星球上,只要伊妮娅的共睹时刻被播放过,那里就很少会有这样的人了。”他摸了摸自己瘦瘦的胸脯,似乎在回忆,“事实上,我并没有选择。我在梵蒂冈的重生龛中重生的时候,战斗正处于白热化的阶段。我正等卢杜萨美和阿尔贝都像往常一样拜访我……谋杀我。但是,我等来的却是这个男人……”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纪白森,后者微微欠身,为自己倒上了酒。“这个男人,”前任教皇忒亚继续道,“和他的起义军一起横冲直撞地赶进来,全都一身铠甲,拿着古老的步枪。他给了我一杯酒,我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我已经分享到了共睹时刻。”

我盯着这个垂老的神父,心里思索着:即便蛰伏在十字形的磁泡记忆矩阵中,即便还在重生过程中,他也能分享到那一时刻?

杜雷神父像是明白我为何这样盯着他似的点了点头。

“即便是在那时,是的。”他正视着我的目光,“劳尔·安迪密恩,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仅仅迟疑了一秒钟。“我来佩森,是要找到伊妮娅的骨灰……她求我这么做……她曾这么求我……”

“我们知道,孩子。”德索亚神父静静地说道。

“总而言之,”当我缓过神来,于是继续道,“在圣天使堡中已经不可能找到了,所以我打算继续另一项使命。”

“是什么?”杜雷神父极亲切地问道。在这昏暗小屋的粗糙桌子旁,四处弥漫着男人的纯净气息,我们喝着古老的美酒,突然间,我看到了这个老迈耶稣会士内心深处的强大力量,就在马丁叔叔那神秘的《诗篇》中有过记载。我毫不怀疑地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有着坚定信仰的男人,为了不向虚假的十字形臣服,他曾亲手把自己钉在放电的特斯拉树上,经历了无限重复的死亡。这是一位真正的信仰捍卫者。这样一个男子,伊妮娅如果尚还在世,她肯定很愿意和他见一面,和他谈一谈,论论道。想到这,我顿时感到十分失落,又感到十分痛苦,于是不得不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向杜雷和另外两人掩饰自己的神色。

“伊妮娅曾告诉我,她有过一个孩子。”最后我终于开口道,说到这又停住了。我不太记得这件事有没有被包括在伊妮娅的共睹时刻中。如果有,那他们就都会知道。我看了看他们,两名神父和一名下士都毕恭毕敬地等着我说下去。看来他们并不知道。

“我打算找到这个孩子,”我说,“找到他,把他养大,如果他允许我这么做的话。”

两位神父面面相觑了一番,像是有点惊讶。纪白森直直地望着我。“我们不知道这事,”费德里克·德索亚说,“太让我吃惊了。就我对人类本性的了解,我本来愿意下任何赌注,赌你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男人……唯一的真爱。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幸福的一对年轻人。”

“有另外一个人。”我几乎是暴力般的举起酒杯,想喝干这杯酒,结果发现杯子已经空了。我小心地把它放回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我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少了些悲伤和强调的意味,“但这并不重要。这个婴孩……这个孩子……才是重要的。我要尽力找到他。”

“你知道这个孩子在哪儿吗?”纪白森问。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道,但我会传输到旧日里属于圣神的每一个星球和偏地世界,如果必要,我会踏遍银河的每个星球。甚至银河外……”我顿住了,我已经醉了,但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本来不应该在醉酒时说的,“总之,再过几分钟,我就得开路去做这件事了。”

德索亚神父摇摇头。“劳尔,你累坏了。在这儿过个夜吧。白森在隔壁有间空房,我们大家今晚都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为你送行。”

“我得马上开路。”我站起身,向他们表示自己的脑子很清醒,也能果断行动。但屋子却东倒西歪起来,就好像南部地面突然沉降了。我向桌子抓去,想撑住身子,差一点没抓住。我撑在那儿。

“也许明天早上更好。”杜雷神父说,他站起身,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好吧,”我重新站起身,感觉地面还在微微晃动,“也许明早更好。”我又和他们握了握手,第二次了。而且几乎又绝望得快要哭泣,但这一回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陪伴,让我有了莫大的宽慰,虽然悲伤还有,它就像天体之音的交响曲背景声一般,时刻都在。我已经太长时间孤独一身了。

“来吧,朋友。”圣神海兵和海尔维希亚军的前任下士纪白森说道,他把手搭上我的肩膀,和前任教皇忒亚一起搀着我走向他的小屋,那儿有两张小床,我一头倒在了其中一张上。我马上进入了梦乡,隐约感觉有人脱掉了我的靴子,那可能是前任教皇。

我已经忘了,佩森的一天其实只有十九标准小时,夜晚的时间非常短。到了早上,我仍旧醉心于重获自由的喜悦之中,但全身上下却疼得厉害:脑袋、背部、腹部、牙齿,甚至头发都在疼,我觉得自己的嘴巴里住着一群毛茸茸的小动物。

小教堂对面的村子里人来人往,大家正忙着大清早的各种杂事,发出吵闹的声音。小火烧着。女人和孩子忙碌着,男人们从简易小屋中走出,面目表情都差不多,满脸胡茬,眼睛通红,像是那些不幸身亡的动物。事实上,我知道自己向世界所展示出的表情和他们是一样的。

但神父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形象。我望着十几个教区居民走出了小教堂,意识到德索亚和杜雷在我还在打鼾的时候,都已经进行完了一次弥撒。纪白森进了屋,大声向我打招呼,给我指了指一座小型建筑,那是男士盥洗室。冷水管将水抽到头顶的一个水箱里,可以在那里飞快地冲个凉水澡,虽然那水冰寒刺骨。佩森的清晨非常冷,就像是天山八千米海拔处的早晨,冲过澡之后,我的脑子马上清醒了过来。纪白森给我拿了干净的新衣——柔软的灯芯绒工作裤,棉纺蓝衬衣,一根粗皮带,一双结实的鞋子,比起我在薛定谔猫箱中倔强地穿了一年多的那双靴子,这双鞋真是舒服多了。剃干净胡子,全身洗干净,穿上新衣服,手中拿着纪白森年轻妻子递给我的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脖子上挂着书写器,我感觉自己像是新生了。面对心底不断膨胀的幸福感,我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伊妮娅准会喜欢这样清新的早晨,这么一想,我心中顿时又阴云密布起来。

杜雷神父和德索亚走到我跟前,站到这块俯瞰着空荡河流的大岩石上。梵蒂冈的残垣断壁就像是旧日遗留下的废墟。在刺目的晨光下,我看见一辆辆地行车正在移动,车子的挡风玻璃闪耀着光芒。偶尔还能看见电磁车高高飞行在废墟城市的上空,我再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人类的又一次陨落——就连佩森也没有没落回野蛮人的作为。纪白森跟我说,我喝的咖啡是从西部未曾经受灾变的农业城市运来的。梵蒂冈和这里这些被毁坏的行政城市,更大程度上只是一块局部的灾难区:就像是在地区性地震或飓风过后,幸存者选择留下来重建家园。

纪白森拿着几个热乎乎的面包卷,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四个心有灵犀般的默声吃了起来,偶尔拍拍身上的面包屑,喝一口咖啡,身后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亮营火和烹饪炉中冒出的炊烟。

“我在慢慢理解这种新的看待事物的方式。”最后我终于打破了沉默,“和圣神帝国的日子比起来,你们现在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但是,事实上你们仍然能了解宇宙各地……别的星球上发生的事。”

德索亚神父点点头。“劳尔,你能通过虚空聆听生者的声音,和你一样,我们也能触及到我们认识并挂念的那些人。比如说,我今天早上就看到了无限极海上的格列高里亚斯中士的思想。”

当初在自由传输前,我聆听着天体之音,也曾清楚地听到格列高里亚斯的思想,但我还是问道:“他还好吗?”

“很好,”德索亚说,“那个星球上的偷猎者、走私者和深海反叛军很快就隔离了圣神勤王兵,不过,在好几个圣神前哨基地中发生了战斗,对平民平台造成了很大的毁坏。在中滨地区,格列高里亚斯摇身一变,担起了当地市长和总督的职责。但是,我得加上一句,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中士对指挥工作从来不感兴趣……否则他早就成为一名军官了。”

“说起指挥工作,”我说,“现在是谁在……负责这一切?”我指了指这片废墟,远处高速公路上移动的车辆,还有朝东岸飞来的电磁运输车。

“事实上,整个佩森星系现在暂时处于前任商团首席执行官的掌管下,此人名叫矶崎建三,”德索亚神父说,“他的总部在旧商环的废墟中,但他经常光顾佩森星球。”

我露出惊讶的神色。“矶崎建三?”我说,“在我讲述故事时,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要展开对星树生物圈的袭击。”

“没错,”德索亚说,“共睹时刻发生时,袭击还在进行,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圣神舰队中,有些部队重新集合在卢杜萨美和他的同僚周围,还有一些部队,包括矶崎建三的,都在英勇战斗,想要阻止大屠杀的发生,他当时的头衔还是耶路撒冷骑士团指挥官。多数大天使星舰都在勤王兵的手里,因为没有重生,所以他们没法使用它们。矶崎建三带着一百多艘古老的霍金驱动星舰回到佩森星系,击退了内核的最后一波攻击。”

“他是个独裁者吗?”其实我并不在乎他是不是,这和我无关。

“完全不是,”纪白森说,“佩森的每个镇子都选出了一名理事会成员,矶崎建三便在他们的帮助下暂时管理着一切。他在后勤管理上的才能非常突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与此同时,这里的每个地区都运行得有条不紊。这个星系还是第一次拥有真正的民主。虽然比较松散,但管用。我觉得矶崎建三是在帮助大家建立由某种良心资本家组成的贸易系统,日后当我们可以自由穿行在旧圣神空间时,这个系统会非常有用。”

“自由传输?”我问。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我再一次摇起头来。很难想象出那个未来的样子:数以百亿……数以千亿的……人们自由地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却根本不用飞行器或远距传输器。数以千亿的人只要用头脑和意识触及虚空,便可以互相联系。这将仿佛回到了霸主环网时代的巅峰时刻,却无须内核的远距传送门和超光通信仪的帮助。不,我马上意识到,这和霸主时代完全没有相像的地方。这将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时代。这是整个人类文明前所未有的。伊妮娅已经永远改变了这一切。

“你今天就走吗,劳尔?”杜雷用轻柔的法语口音问道。

“喝完这杯香喷喷的咖啡就走。”阳光洒在我赤裸的胳膊和脖子上,慢慢有了暖意。

“你打算去哪儿?”德索亚神父问。

我张口想要回答,但又顿住了。我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去哪儿。我该去哪儿找伊妮娅的孩子呢?如果那个观察者把这个男孩或女孩带到了某个我无法传输过去的遥远星系,那该怎么办呢?如果他们回到了旧地,那该怎么办……我能自由传输到十六万光年外的地方吗?伊妮娅能。但那可能是因为狮虎熊在暗中帮助她。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能听到这些人在虚空那复杂合唱声中的声音吗?对我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庞大、太过晦涩,也和我没有多少关联。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我本打算去旧地,因为伊妮娅希望我……将她的骨灰……但是……”我又显露出自己的情感,因此而显得很尴尬,于是朝原是圣天使堡的那堆熔岩状的东西指去,“也许我会回海伯利安,”我说,“去看看马丁·塞利纳斯。”在他临死之前,我在心中加上这么一句。

大家都站在了大石头上,从杯中喝完最后一滴冷咖啡,拍掉面包卷的最后一粒碎屑。我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你们谁想和我一起走吗?”我问,“或者说,跟我去任何地方。我想自己还记得怎么自由传输……而且,伊妮娅当初还带着我们一起传输,只不过是握住了对方的手。不,她还将整艘‘伊戈德拉希尔’号传输了,只是用的意念。”

“如果你打算去海伯利安,”德索亚神父说,“那我很想陪你一起去。但首先,我有东西要给你。杜雷神父,白森,失陪一下。”

我跟着矮个神父回到了村子,进了他的小教堂。里面有间很小的圣器室,小得只能容纳一个用来放法衣的木衣橱,还有一个用来储藏圣餐和圣酒的小型辅助祭坛。德索亚拉开一个小型壁龛的帘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比咖啡加热罐还小的小铁罐。他把它朝我递来,我伸出手,手指离它还有几厘米的时候,我突然僵在了那儿,不敢去拿。

“是的,”神父说,“这是伊妮娅的骨灰。恐怕不是很多,就找到这些。”

我的手指不住地哆嗦,怎么也不敢去拿这个暗淡的金属罐。我结巴道:“你是怎么?什么时候?”

“在内核的最后一次袭击前,”德索亚轻声道,“有一些人解放了牢房里的囚徒,然后觉得出于慎重,应该取回我们的年轻朋友被焚毁的遗骨。说实话,还有些人想将这些遗骨据为己有,并将它们视为圣骨……开启另一次的个人崇拜。但我坚决认为伊妮娅不会喜欢这样的结果。我说得对吗,劳尔?”

“是的。”我的手抖得非常厉害,明显看得出来。我还是不敢去拿这个罐头,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是的,完全正确。”我竭尽全力地说道,“她肯定不喜欢那样。不管谁冒出这个想法,她都会骂上两句的。她和我讨论过好多次,关于佛陀的信徒把他当成神一样顶礼膜拜,还把他的尸骨当成圣骨,她说这是悲剧,我已经记不得谈过多少次了。而且,佛陀也曾经请他的弟子将他的身体火化,将骨灰抛撒,以便……”说到这,我不得不停住了。

“是的,”德索亚说,他从橱柜中拿出一只黑色的帆布背包,把铁罐放了进去,接着他背起了包,“如果可以,我想在我们一起旅行的时候带着它。”

“谢谢。”我只能这么说。伊妮娅的活力、能量,光洁的皮肤,闪亮的眼睛,干净的女性气息,她的音容笑貌和终极的物质存在,对这一切,我根本无法将其和那个小小的铁罐头画上等号。我垂下手,不让神父看到它们抖得是多么厉害。

“准备好起程了吗?”最后我问道。

德索亚点点头。“请允许我先去跟我的村民朋友们道别,跟他们说我会离开几天工夫。不管我们去哪儿……在之后的旅途中,你能再把我送回来吗?”

听到这话我眨了眨眼。这当然是可能的。我本来是把今天的离别看成是后会无期的,是一次星际旅行。但是,只要我活着,佩森……和这个已知宇宙中所有的一切一样……其实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我还记得如何聆听天体之音,我就能无限次地自由传输。如果我能带上一个人和我一起旅行。如果这不是一个我还没掌握就已丢失的礼物。现在,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喝了太多咖啡引起的,然后战战兢兢地说道:“好,没问题。去吧,我再去和杜雷神父和纪白森聊一会儿。”

那位老迈的耶稣会士和年轻的士兵正在一小块玉米地的边缘,讨论着现在是不是采玉米穗的黄金时节。保罗·杜雷认为应该立即去采,但因为他非常喜爱玉米棒,所以这想法有点动摇。我走过去时,他们朝我笑着。“德索亚神父打算陪你去?”杜雷问。

我点点头。

“请代我问候马丁·塞利纳斯,”这位耶稣会士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遥远的星球,我们曾经一起绕着远路,踏上一次旅途,还分享了一些有趣的经历。我听说过他的《诗篇》,但我承认,我不太愿意去读。”杜雷咧嘴一笑,“我想,霸主时代的诽谤法已经被废除了。”

“我想,他一直和死亡抗争着,活到现在,想要完成《诗篇》,”我轻声道,“但他恐怕永远也完成不了了。”

杜雷神父叹了口气。“劳尔,对于那些想要放手创造的人来说,人生都是短暂的。或者,对那些只是希望理解自己、理解他们自己的生命的来说,也是如此。这,或许就是身为人所背负的诅咒,但也是一项恩赐。”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没等杜雷回答,德索亚神父和几位村民走了过来,众人聊了一会儿,说了些道别的话,还邀请我下次再来。我看了看德索亚的黑背包,除了装着伊妮娅骨灰的罐子,神父还在里面放了很多其他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件新法衣,”德索亚发现我在看他的包,于是说道,“还有几件干净的内衣、袜子、几只桃子。我还拿了《圣经》、弥撒书,以及其他宣讲弥撒的必需品。我不太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指了指往我们这儿拥来的一群群人,“我忘了是怎么传输的了。需要腾点地方吗?”

“应该不必,”我说,“你和我应该需要身体接触。至少第一次得这么做。”我转回身,和纪白森、杜雷握了握手,“谢谢你们。”我说。

纪白森呵呵一笑,朝后退了一步,像是我即将驾着火箭喷气管升空,而他不想被烧伤。杜雷神父最后一次抱抱我的肩。“劳尔·安迪密恩,我想我们会重新再见的,”他说,“不过可能还要等上两年左右。”

我没明白,我刚答应会在几天内把德索亚神父送回来。但我还是点点头,装出明白的样子,然后又一次和神父握了握手,然后放开了。

“要握住手吗?”德索亚问。

我学着刚才杜雷抓着我的肩膀那样,把手搭在小个神父的肩膀上,然后检查了一下,确保书写器牢牢挂着。“这样就行。”我说。

“同性恋恐惧?”德索亚笑道,像是个淘气的孩子。

“只是不愿表现得傻乎乎的。”我说道,同时闭上双眼,心里有着十足的确信,觉得这一回天体之音不会再有,我将完全忘记如何踏出走进虚空的那一步。啊,我想,如果我不得不永远留下来,至少这里的咖啡很好喝,还有那么多人可以交谈。

白光包裹而来,将我们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