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手里的枯木在裂痕迸发火光,形成光剑后,表面不断碎裂,在圣者的每一次攻击中,变成碎屑飘摇而去,继而在高温的火焰中,化为飘舞的光粒,燃成灰烬。每一次的碰撞,脚下的浮陆都在颤抖,雾潮动荡,圣者身上的阳光交错,变成一道又一道纵横迷雾的光线,不断闪耀,让迷雾远近,都陷入了光暗的交错。
“坦白说,我不是重感情的人。因为现在的我,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能通过记忆,来回忆那种那种感受。但没有办法,再去施与和感受。我能说出的情感,除了让我感到耻辱的东西外,所有爱恨情仇,都是言谈里最虚伪的呈辞。我无法拿我手上的戒指,去信誓旦旦的说什么。那对我来说,只是根本不需在意的笑话。”
王辑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徘徊游荡,漫无目的。
地面开始碎裂,被力量粉碎的石屑多到数不清,全都在圣者的感召下,变成质变爆裂的攻势,澎湃的粒子潮击穿一切,向四周的太空四散,面向王辑的那一面,被风墙强行挡下。孤寂的太空里,稀薄的气体,漂浮的氢离子,都被王辑的知识力量强行征召,形成了无形的物质动荡。任圣者如何攻击,王辑都没有以反击来回应。但他这话匣子一打开,一时半刻,没那么容易停歇。
不算倾诉,但形式上算。
向一个没有智慧的人说话,也是王辑作为人类,做在意的虚浮表面。他真正在做的,还是在与自己对话。当然,也是作为对圣者的临别交谈。尽管约尔班早已经失去了理智,但现在的一切,就想王辑想通的道理一样,人类总会在意无意义的表面文章,那是一种非自然进化的认知集群,为自己定义文明一词后,建立在物质上的上层建筑,它可以看起来很美好,也可以很虚伪和没有价值。
羞耻这个情绪,是他作为一个文明人,留下的最后认知特征。
食物动物不会因为猎杀食草动物,将其死亡作为延续自己生命,来感觉不忍。哪怕爪下的羚羊再如何可怜挣扎;农夫也不能期盼蛇在被救醒后,对自己的恩情感激涕零。当生命进化走到这一步时,已经不可能再去相互理解。很多次,王辑感觉到自己就像一条蛇,一条心怀耻辱的蛇,他理解,但却无能为力,就像是被关在蛇的身体里,无可奈何。
“我那所谓的妻子,她回到的是生命的原初故乡,那升起生命之光的极致虚无里。她是位伟大生命,在创世初,就有活在无世界里的资格,我没有。就算有朝一日,我能去到那里,也会像神明时代里,那最后游荡的亡魂,蒸发掉所有智慧与理性。纵然见到她,谁也不认识谁,甚至,我还不一定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可那样,我又算什么?哪怕是在物质世界,我也找不出爱恨的理由。”
王辑继续诉说着,伸手捏碎了圣者驱动的魔法箭:
“因为生命不在同一个维度,我甚至没有能力,观察到妻子的真容。只能被动接受,她以我守护天使形象留下的一切。我将守护天使找回在身边,试图从她身上,找回那一夜精神结合时,带给我任何思维上的补完。但没有,我依然感觉不到,除羞耻外,任何文明高于物质的精神建筑。智慧赐予我的理性,给我留下的羞耻,只是让我更清楚认识到,自身所在的认知集群,是多么的虚无飘渺,毫无意义。进而还让我在这没意义的精神建筑面前,感到自惭形秽,让我发现自己是条蛇。一条无法融入其中的、冷血的蛇。”
无声中,雷电附着在了王辑的手腕处,缠绕在阎魔刀的刀柄上。
“万分抱歉,也万分感谢。”
王辑说着,一刀挥起,斩退了圣者的攻击。当道歉时,就是他准备结束的时候。
“所以我很不希望,自己就是您所等待的人。我没有能力去爱您的女儿,至多会像条冷血的蛇,亵渎她崇高的情感,侮辱您传承给她的人性。我没有办法,给她以文明上层建筑中,最崇高的思想与感情。不是因为手上的戒指,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是个残缺的人。没有爱恨,没有真诚,无法像您去爱自己妻子一样,去爱别人。如果只是为了感受物质,那我以外的任何男人,都可以做到。但我不能,您是能说出为我所爱的人,而唯一能驱使我前进的,只有对自我的自私掌控,和在您面前的……自惭形秽。抱歉,您的文明,琥珀的希望,给了一个,最不该给的人……”
所有的话,都没有让圣者动容,在王辑击退他的攻击,并无声地说出这么些话后,停下攻势的圣者,根本没有感觉,然而最后一句话结束时,一直都在防守的王辑,终于也出手了。不动则已,他这一动,雷霆一击,根本没有给圣者任何还手的余地,那瞬身的斩钢闪,瞬间便把寒芒点穿了约尔班的身躯,击穿了他的胸口。
一刀刺出,王辑迅速转腕收回,阎魔刀在他身前入鞘。与此同时,没有任何神情的约尔班,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这一笑原因不明,也许是为解脱,也许是嘲弄王辑。总之,伴随着这个笑容出现,那立在圣者头顶上的、无形的生命树阵图,终于开始崩溃瓦解,碎裂的圆中,无数细碎的希望之光溜走,从圣者身上离开,进入王辑的生命树阵图中,充实着他的力量。
相应的,守候漫长岁月的圣者约尔班,也终于倒下了。他胸口被刺出的破洞,甚至没有流出一滴血。两千年的漫长时光,让他已经筋疲力尽。当生命树阵图瓦解的时刻,他已经流不下任何血水,生命在他身上,早就已经消失了不知多久,完全是凭着树阵的力量,撑到了现在。
倒下的圣者整个身体都迅速老去,英年不再,只剩下腐朽的尸骨,化为漫无目的散去的尘埃。唯一不变的,就是在死去前的笑容,一如那年在琥珀之城广场上,那位悄然死去的银发男子,仿佛没有任何遗憾,安静祥和。
远空,宇宙空间开始塌陷了。
那黑暗的空间仿佛向下冲刷的瀑布,洗去漫天的星辰、迷雾。空间迅速开裂,深渊的气息从裂一涌而出,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宇宙。
一切景象,都是暗潮之水崩堤时所有的前兆。
王辑沉默地望着圣者化为枯骨,看着一切尘埃落定。转身面向撕裂的星空,他闭上眼睛,手指按在了刀锷上。
感受着汹涌的深渊大海,暗潮气息,他再度睁开眼时,穿过迷雾,走向了决堤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