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饭食好了,几人回堂屋围着火塘吃了顿热气腾腾的汤食,又转到了竹亭里,开始说正话,譬如山民们是如何从起乱变成了修路,一向抠搜又贪婪的蜀王为何会愿意给山民们拨粮……
……
徐知安入川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必须节制蜀王无休止的盘剥奴役这个地方的民众。
当地的布政司与按察使早与蜀王勾结成势,但因着今年江南的土地测量事件影响的有些远,蜀中众官员自是早收到了消息,且严阵以待,就怕督察史与巡御史嫌事闹的不够大,再将苗头指向蜀中各地。
徐知安先去成都府交置了信印与敕令,一气儿拜访了诸处上官,将江南之事尽数陈述了一遍,指明江南之事的开端与变故,故意说了一通督察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陛下又是如何顺水推舟借故将江南的大商与大世家尽数薅了个遍……又说,即便如此,江南的那些雄缁重财尚不足以支撑陛下建成西山的皇家林苑。
天下财物三分,一分在江南,一分在湖广,而另一分,则在蜀中。
如今,江南事毕,湖广也多有波及,只蜀中,间了无数重山水,才稍有保全。
之后又给诸官员吃了一颗定心丸,说蜀王财富甲天下,若是陛下有意收敛蜀中的财物,那必是冲着蜀王去的,毕竟,一个蜀王所拥有的财富已远超过了皇上拥有的财富么,所以,诸位大人只管放心好了。
放心?
这下子是完全不敢放心了。
没多久,就有了蜀王与百族山民们争抢盐井而引发的事端。
巡府大人就让徐知安前去平息事端。
在山上待了七天,徐知安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早有了谋算,只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行动。
让山民修路,是他入蜀时就定好的规划。原想着,自己说不得要一寨一寨的前去游说,才能将各寨的山民们集起来,谁料,事情这般巧,这些山民竟为了别的事自发就聚起来了。
这事,天都成了,他若不成,便是罪责。
让山民们由攻打蜀王转为修路,很难,好在各寨的首领头人们都支持他的决定,没法子,箭在弦上,发则伤人,不发则伤己,这关头,定是要想法子松掉弓弦的。
而更难的则是,粮食。山民若同意修路,工粮要从何而来?总不能山民自己垫补吧,自来就没有这样的便宜事,山民根本不会愿意,况且他们也承担不起这样大的役程的各项支黜。若这粮要州衙出,虽是应该,但徐知安知道,南浦州衙穷,仓里的急救粮根本应付不了这样的支黜……
那……就只能打蜀王的主意了。
巡府原就被徐知安的一句“蜀王富甲天下”吓的心惊胆战,接着再收到一封特意说明“蜀王富甲天下”的书信,更是吓的冷汗直流。
王府一众属官也吓的心惊肉跳。
这是要搞事啊!
一句“蜀王富甲天下”不算什么,两句“蜀王富甲天下”也不算什么,千句万句的“蜀王富甲天下”,这话要是传出去,得,既使蜀王无意造反也不得不造反了。
那么,蜀王一带与蜀王府交往过密的官员们……不是叛贼也是叛贼了。
这位知州,看着年纪轻轻,文质彬彬,行事怎么如此的老辣狠毒呢?
这作派,简直比鹰犬之辈还刁钻狠辣,浑不似如今朝上的那些读书人。
王府属官只得俯下姿态前来相询,问徐知安到底是何意图。
徐知安微微一笑,端的光风霁月,开口就道:请蜀王悯其属地山民,山民们自发聚在一起要修山路,做的是千秋之功,蜀王富甲天下,何不悯其辛劳苦难,捐出一仓的粮米来以援山民,不是什么难事吧?
一仓米粮?
蜀王建了三个粮仓,一仓能装一季的税粮,这一仓,至少三百万石,要蜀王舍了一季的粮米给山民,简直比割刀还痛。
但若不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知州联合山民闹将起来……
若杀他一人能平此事,蜀王定要将徐知安斩成千百块,否则,愤恨难平。
可惜蜀王了悟的迟了,当他听到“蜀王富甲天下”一话时,蜀中万千民众也听到了,甚者,已被出蜀的商人流传去了外面。
为保尊享地位,也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和鹰犬们的贪心,蜀王不得不舍小保大,舍出一仓的米,以平息这样的祸端。
这样,外面的人应该不会相信他有造反之心吧?
……
蜀王定是在梦里也要杀掉的人,一定是徐知安。
可惜,蜀已错过了斩杀此人的最佳时机,如今的徐知安,整个南浦州的人都知晓了他的名气,再要斩杀他,就真正的犯了众怒。
修路原就是大役,蜀王的米粮又送的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在舍家资,这一闹,消息四散开来,附近州县山寨的人也敢集似的涌了过来,只想在这个寒冬里,能弄口吃食。
蜀王见此,且悲痛且心安,痛于自家要消耗更多的粮米,安于些举,他的名气也传出去了,外面的人对他,总算是放心了。
……
徐家三人听他讲述之后,齐齐抚额叹息:果然,这皮相长来就是为骗人的,多俊的一张脸,多黑的一颗心。
不过,黑的好。
“以后呢?你总不能与蜀王一直交恶。”
“以后……待路修好之后,我会上折为蜀王表奏,让朝中诸人都知道蜀王的义举,再于山路间立一方大石,请人将蜀王之功刻于其上,使得天下人,人人知晓。”
徐家三人:……好,好毒的心思。
蜀王……好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