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头好疼。
夏澈意识有些不清醒,浑浑噩噩地按住太阳穴,紧蹙眉心。
跟裴燎同床共枕以来,他很少有这样一觉睡醒头痛欲裂的体验。
怎么感觉那么像醉宿?
“夏澈,你真要去接他?”
模糊而熟悉的声音不客气地钻进耳朵,缓解不少钝痛。
夏澈没睁眼,翻个身用枕头捂住头,咕哝道:“大早上的接谁啊?宝宝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
安静,诡异的安静。
夏澈后知后觉不对劲,缓缓睁开眼,和冷脸站在沙发边的裴燎四目相对。
裴燎脸色很难看,黑如锅底,见他睁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刚刚说什么?”
“?”
怎么那么凶?
夏澈懵了:“你什么情况?”
“我什么情况?该我问你什么情况吧?”裴燎胸口明显起伏两下,语气像要把他活剥了,“你刚喊什么?宝宝?你什么时候有的宝宝?喊那么肉麻?你把我认成谁了?!”
夏澈:“……?”
什么鬼?
小裴同志突然变异,按理说他该生气的,但这情况太荒谬了,愣是让人品出不对劲来,坐在沙发上反应了好半天,呆愣愣抱着枕头,茫然地跟裴燎四目相对。
裴燎被看得怒火减消,颇为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要喝水?”
夏澈讷讷点头,低头发现自己身着外穿的长袖长裤,浑身都散发着酒味,整个人都别扭了起来。
“我先去洗漱……”他晃了晃身形,掀开被子想下沙发,赤果的足尖却没碰到熟悉柔软的毛毯,忽地一凉,赶忙又收回来。
夏澈懵懵的,才发现自己不在他和裴燎的大别墅中。
等等。
这装修?这空间设计?这室内风格?
啊?
这不是他读博最后一年租的房子吗?!
夏澈黑着脸,猛然站起来:“裴燎!”
在厨房倒水的裴燎吓一大跳,差点表演沸水洗手,没好气道:“干什么?”
“今年是哪年?几月?几号?”夏澈不可置信地杵在原地。
“你喝酒喝进脑袋里了?”裴燎轻讽,不耐烦地把热水杯塞进他掌心,“24年11月31日。”
夏澈瞪他:“扯淡呢?十一月有三十一日?”
裴燎嗤笑一声:“原来没喝傻。”
夏澈忍着踹他的冲动,把他手里的手机抢过来,翻开一看——
2024年11月30日。
还真是……
2024年?!
“duang”
手机摔在了地上。
裴燎:“……”
裴燎:“你喝醉后喜欢摔别人手机吗?”
“你,不是,你等下……我,我那
个,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儿出来再说……”
夏澈大脑一片混沌,匪夷所思的现实摆在面前,给他这个信奉科学的社会主义青年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慌里慌张捡起手机还给裴燎,踉踉跄跄往浴室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手同脚。
反正进去的时候跟玻璃门撞了一下。
裴燎:“……”
裴燎忍着上去扶他的冲动:“夏澈?你中邪了?”
“你先别跟我说话。”夏澈声音从浴室里传出,闷闷的,“你让我静静。”
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来反应这件事。
温暖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冲刷掉浑浊酒气,也唤醒了迟钝的神志。
夏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现有情况逐一分析。
思维导图缓缓浮现在他大脑内,多条导线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自己回到了24岁那年,跟裴燎关系最差的时候。
也是裴燎最难过的时候。
夏澈双手撑在墙上,舌根泛苦,唇角悄然抿成一条直线,挺起上身又倏地伛偻下腰背。
之前和裴燎在一起,胃已经许久没痛过了,刚刚猛地一缩,差点让人没缓过来。
怪不得……
几分钟前裴燎那个反应,不像跟他一样穿回来的,那小裴燎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吧?
十一月三十日。
好熟悉的日期。
裴燎是不是问他今天真要去接ta?今天要去接谁来着?
呃……好像,是要来交换学习的周、奕、歌?
操,天崩开局啊?
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天,裴燎也忽然穿过来?
那些属于两个人的记忆忽然成为一个人的秘密,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既来之则安之,最重要的是裴燎,而不是其他什么事情,只要两人在一起,该有的回忆总能有的。
夏澈紧咬后槽牙,心底的某颗种子破土而出,刺得人心痒难耐。
他关掉水擦洗干净,开门走了出去。
裴燎正坐在他睡过的沙发上发呆。
夏澈逐渐回忆起曾经这天发生过的场景。
这几天裴燎都在他家,两人一起准备下周末的项目大赛演讲,昨天夏澈发烧还喝多酒,虽然没醉,却是病得不清醒了,回来后裴燎照顾了他一晚上,结果夏澈半梦半醒间嚎着要去机场接周奕歌,把裴燎气得整宿没睡。
裴燎顶着两个黑眼圈,身上怨气大得能撑死邪剑仙。
见夏澈出来,张口就讽:“洗那么干净,就为了接——夏、夏澈你干什么?!”
夏澈直接跨坐在他身上,八爪鱼似的抱住了他。
这是个很笨的方法,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不对劲的事实。
他当然有很多种方法安抚对方,也有很多时间把人追到手,但他现在就是想抱一下裴燎,只要裴燎不难过,怎么样都可以。
裴燎确实不难过了。
裴燎快吓成傻逼了。
“夏澈,你你你你起来!你快点起来你别搞这些!我给你说不管你有什么目地我都不可能因为你突如其来的发疯同意!”
夏澈叹了口气。
心想:真可爱。
他慢慢放开对方脖子,低声道:“裴燎。”
裴燎耳根通红,视线飘忽,手放在他肩膀上想推又没推,手无足措地应道:“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夏澈冷静下来后,从人身上翻下来,“我去穿个衣服接周奕歌。”
裴燎眼神霎时冷下来。
夏澈:“你跟我一起吧?”
裴燎冷却的眼神又破了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夏澈今天就像壳子里换了个人一样。
短短十分钟内,裴燎心脏大起大落,幸好身体健康,不然现在就该躺在icu除颤了。
他面色肃然地起身,抬手摸了摸夏澈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夏澈好笑地避开他手:“我酒还没醒,但是答应了别人总不好反悔,你去不去?帮忙开个车,晚上我请你吃饭。”
“晚上?请我?请我一个?”裴燎眼睛微微睁大。
“是啊,毕竟是朋友,刚来这边,中午得一起吃,不能算单独请你的。”夏澈说,“吃完饭把周奕歌送回他自己的公寓,我们就结束任务了,嗯?”
最后那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扬,勾得人三魂七魄四处乱窜。
裴燎鬼迷心窍地点头同意,等反应过来后,夏澈已经回去穿衣服了。
他懊恼地捏了捏鼻梁,在客厅烦躁地走来走去。
不是,怎么就稀里糊涂同意了呢?他的根本目的不是阻止这人和周奕歌见面吗?还有,早上那声“宝宝”,叫谁的?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这家伙忙成那样了还有精力跟别人搞暧昧?他不是喜欢周奕歌?喜欢周奕歌还能叫别人宝宝?笑死,多大人了还被叫宝宝,害不害臊?
幼稚。
他、一、点、都、不、稀、罕!
夏澈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只默默生闷气的裴燎,正在用吹风机吹热衣架上他的围巾,手边还有两杯热气腾腾的蜂蜜水,悄然静置在玄关柜上。
裴燎没发现背后有人在看,吹热围巾后就把吹风机收好,将蜂蜜水挪到角落,用半截身子挡住。
回眸看到夏澈后,稍有一愣,随后语气淡定地问:“好了?要不要喝点水再走?”
夏澈眼眶忽然就酸了。
记忆中的今天,裴燎也问过这句话。
他早就答应过周奕歌要去接机,因为不想食言,哪怕酒醉没醒也要出门,裴燎跟他大吵一架,他当裴燎吃醋,临走前裴燎也是站在那里问他要不要喝点水,他心里有火,说了声不喝后转头就走。
所以,当年那一声门响,不仅隔断了裴燎的视线,也隔断了两杯冒着热烟的蜂蜜水。
那两杯蜂蜜水最后有没有变凉?有没有被人喝掉?有没
有……浪费?
夏澈忍无可忍错开对视的目光,眼睫急促地煽动,不叫人看出其中异样。
裴燎当他不想搭理自己,抿起薄唇,往角落站了站:“不喝就算……”
“要喝。”夏澈说,“裴燎,我刚吃了胃药,好苦。”
裴燎一急,赶忙把水放在他手里:“你胃又难受了?”
“刚刚有点。”夏澈低下头,小口小口抿蜂蜜水,冲得有点太甜,但落在胃里,暖得令人浑身发麻,“现在好多了。”
裴燎绷着脸:“一晚上喝两瓶洋酒,还生着病,你胃不疼谁疼?”
夏澈很乖地说:“以后不这样了。”
“……”
裴燎所有的指责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两人没再说话,默契地出门往车库走。
裴燎自觉上了驾驶座,发现夏澈怔忡地站在副驾驶门外,神情恍惚。
他不解地降下车窗:“在想什么?”
夏澈勉强笑了下,开门坐进去:“没什么。”
只是他习惯了两人谁开车谁就先帮对方开门。
今天裴燎开车,却没有帮他开门。
也是,这很合理。
裴燎现在不是他的男朋友。
夏澈有点不适应,但忍住了。
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自己开口,裴燎一定会同意跟他交往。
但夏澈不想那么做。
他不想裴燎一味地付出,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喜欢的这个人能事事有回响。
裴燎最熟悉的不该是夏澈的背影,而是夏澈的眼睛,他想对方看向自己的每一刻,自己也有看回去。
更何况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他说喜欢,裴燎要么诚惶诚恐,要么不相信。
夏澈得让对方重新拥有恃宠而骄的习惯。
车子发动前,他从储物盒中拿出浅色墨镜,侧过身,戴在了裴燎鼻梁上。
“外面太阳毒,容易晃眼,戴这个开车好受点。”
裴燎身形板正,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冷声道:“放心,不用你说,我也会安全接到周奕歌。”
这阴阳怪气放以前,夏澈不会理会,权当幼稚的争风吃醋,如今听来,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说:“和周奕歌没关系,只是不希望你眼睛疼,开车注意自己安全,裴燎,今天辛苦你了。”
裴燎的眼里略带惊悚。
去机场的这一路,他车开得比考驾照都认真。
“澈哥!裴哥!”
周奕歌出来一看到他们,立马热情地奔过来,张开双臂想给他俩一个拥抱。
裴燎和往常一样避开,夏澈则后退一步,变满怀拥抱为半臂相撞,没让周奕歌的热情落空。
“路上辛苦了。”他笑着把手里的奶茶递过去,“中午想吃什么?我和你裴哥带你去吃。”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把他和裴燎当成一体了。
裴燎不自在地
揉着脖子,神情愈发古怪。
夏澈和周奕歌浑然不觉,讨论着当地哪家中餐最好吃。
最后一锤定音,将目的地定在周奕歌公寓门口的麻辣烫店铺上。
夏澈吃麻辣烫不放辣,就着番茄汤底小口进食,以免太烫的食材刺激到胃。
他吃饭话不多,裴燎话本就少,这顿饭就像未来无数次那样,周奕歌絮絮叨叨不停,两人时不时颔首应声。
夏澈有瞬间的恍惚,在裴燎把小盘剥好的白灼虾推过来时,下意识道:“怎么不喂我?”
这话一出口,他就懊恼地咬住了下唇。
裴燎身形僵住了。
周奕歌坐在对面没听清,还好奇地问道:“澈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夏澈赶忙插科打诨过去,欲盖弥彰地吃了两枚虾仁。
想吃第三个的时候,小盘子被端走了。
裴燎黑着脸,一口五只虾,两口就吃完了剩下所有白灼虾,先一步起身去付款。
周奕歌眨巴着眼睛看他背影,凑到夏澈跟前咬耳朵:“澈哥,裴哥今天心情是不是特别不好?我打扰他睡懒觉了吗?”
“应该是因为我吧。”夏澈托着下巴,心不在焉道,“他脾气挺好的,不会因为那种小事生气。”
“脾、脾气好?”周奕歌一口咬上舌尖,疼得差点叫出来,“你确定裴哥脾气好?”
他们认识的是一个裴燎吗?!
夏澈对他的质疑毫无所觉,认真点头:“是啊,善良体贴有耐心,不挺好的吗?”
全世界不会有第一个那么可爱讨喜的小裴公主了。
周奕歌被那仨形容词砸蒙了,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干笑几声:“您一老这在国外朝夕相处几年,处出滤镜了吗?”
“你不认同?”夏澈笑意不达眼底,“那是你没品……咳,没品味出我们裴燎的闪光点。”
好险。
差点骂人了。
周奕歌这回是真觉得他澈哥中邪了。
怎么话里话外透露着一股护犊子的意思?
交谈间,对话里的主人公回来了。
本着一张俊脸,看不出半分“善良体贴有耐心”,路过夏澈的时候还咬牙切齿道:“我不管你昨晚跟谁喝的酒,你现在最好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
周奕歌被他们箭弩拔张的氛围吓到了:“哥,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否定。
周奕歌更茫然了:“真假的?你们别骗我,要遇上什么事了,有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直说啊。”
“没事,我俩自己的事儿,小问题。”夏澈先一步开口,“你别多想。”
这话里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他和裴燎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很私密。
可惜裴燎那个蠢的没听出来,不仅不给面子,还冷哼。
夏澈真想踹他,又凭着伟大的爱情硬生生忍住,在周奕歌邀请他一起吃晚餐时,
毫不犹豫地拒绝。
“下次吧,今晚跟你裴哥出去有点事。”
说完,旁边冒冷气的人形空调不运转了。
没有头脑的周奕歌毫无所觉,吃完饭热情地将他们送上车,还要约下次一起搓麻将。
“可以啊。”夏澈很自然地问裴燎,“你什么时候有空?”
习惯当隐形人的裴燎哽了下:“……不知道。”
“那等我们有空了给你发消息。”夏澈跟周奕歌挥手告别,牵着裴燎手腕离开。
他对裴燎的耐心总是比别人多很多,也比别人坦白很多。
有些事可以慢慢来,有些话得现在明说。
“裴燎。”
“嗯?”
“我现在对周奕歌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
裴燎反应比他想象中平淡。
“嗯。”
对现在的裴燎来说,想象一天赚十亿,都比想象夏澈喜欢他切实际。
经过这半天不正常的互动,他越发认为,夏澈最近有了超越周奕歌存在的暧昧对象,还是异地恋,平日见不到只能网上撩骚,不自觉地就把语言小习惯带到日常生活中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裴燎好不难过。
他发现站在夏澈身边的就算不是周奕歌,也可以是别人,可以是这个宝宝也可以是那个宝宝,反正就不能是裴燎。
接下来两天,他有意避着夏澈走。
他可以在夏澈单身的时候,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待在对方身边,但他不能保证,看到对方和男朋友卿卿我我时,自己还能保持理智。
为了最后的体面,他得离那人远一点了。
但……
“帅哥,今天还是美式和原味可颂加一份黄油?”
“嗯。”裴燎熟稔地扫码付款。
该远离的远离,该做到位的也得做到位,某人不好好吃饭,早餐还是要帮忙带一份的。
“好的,您这份已经打包好了。”店员笑着递过纸袋,“您很幸运哦,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可颂了。”
夏澈的学校门口这家面包店生意很好,原味可颂是招牌,每天早上限量,得起个大早才能买到。
裴燎来买的次数已经多到让店员认识他了。
最后一个吗?
真是天注定要他永远喜欢夏澈。
裴燎无声轻哂,暗嘲丢人,将那份早餐稳稳拿在手里推门而出,抬起头,迎着初升的暖阳,看到了不远处草垛边一个不该在这个点出现的人。
那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整张脸埋在毛领中,但依然冻得抱着胳膊乱打转。
他颇为诧异地看了眼时间——
七点五十五,距离小组商量的etg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夏澈来那么早干什么?大冷天的活受冻?
裴燎犹豫半晌,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哎,不然算了吧。
好不容易早起一次,说
不定心情很好,要是看到他,心情估计就不好了,他还是不要上赶着去讨……
“裴燎。”夏澈扬声唤了他的名字,靠在树干上,勾唇笑了下,“早。”
他打招呼的时候把裹住脸的围巾拉下,还抬起了帽檐,有意展露自己容貌似的,笑容纯粹又灿烂,在冬日枯木里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那双棕色的眼睛一改往日冷灰色调,被阳光衬出几分暖意,视线太过专注,就好像……
就好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
裴燎眼睛顷刻间变得通红。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刻的心情,他只知道,今天是夏澈跟他说早上好的第一天。
不是为了面子,不是出于客套的礼貌,就是真真切切的“早”,是夏澈说给裴燎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