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了。
凡人们没有变成一团散沙,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团’的概念。无穷的资源,舒适的环境,强健的躯壳,漫长的生命,最后再加上低下的繁殖力。这几个要素综合在一起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国家和民族的概念根本就不存在。人与人之间也不存在上下阶级的划分——人人都想成为的舰队指挥官并不比少人问津的农场巡查员高贵丝毫。因为所有人都是劳心者,而劳心者无人可治,能够治的只有作为劳力者的舰娘。因此人与人之间自然也就不存在高下之分。
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没有阶级,没有法律。理所应当的在这样的世界中连货币这种东西都不会有。私有制仍旧存在,但这个世界上的住民们却不需要按劳分配而是可以直接根据自己的需求获得自己想要的,任何不影响其他人利益的东西。而人与人之间自然也就不存在互相约束的法规,需要被法律规制的便只有舰娘。
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诡异的世界。但却也符合造物主需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的凡人是天命的主角,无病无灾,支配除却海洋深处的一切。唯一作为外敌的深海舰队在千年间就没有对凡世造成过什么值得记载在历史上的损伤。凡人们于是便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地朝着外域传说里臆想之中的古之圣贤靠拢——与世无争,品德高尚,乐于助人且不求回报——虽说这样子的圣贤其实也仅仅是对凡人而言。和舰娘们毫无关系罢了。
凡人们的友爱只会落到其它凡人的身上。凡人的善良也只会施予其它的凡人。至于舰娘……她们大概是不被凡人视作同一层次的活物的。或者她们根本就不被视作活物,只是作为某种便利的道具来使用罢了。
好的道具,需要珍惜。坏的道具,需要维护。而那些出了问题的一次性道具,自然不会拥有除却垃圾场或者回收站以外的下场。
编号为四零九七五的舰娘在爱丽丝提出想要游览这座岛屿的时候很快便为她和帕秋莉招来了一辆由另一位编号是四零七二四的舰娘所驾驶着的有着四个座位的敞篷汽车。而等到两位女巫都安稳地坐在了后方的车位上后便让汽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在大街上行驶。并在行驶的过程中将这座岛屿上的一切都介绍给她们。
车速不快,空气也很清新。然而在爱丽丝的心中却有着某种诡异的东西正在涌动。那仿佛是某种预兆,又仿佛是某种诅咒,她感觉自己的心神越来越难以集中。本应能够完全支配的心跳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她看向窗外,看着那从眼前迅速掠过的一颗颗翠绿的树冠。前座舰娘的讲解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帕秋莉握着她的手她也浑然不觉,她只是注视着,观测着,眼中那些碧绿的色块仿佛连成了一个歪曲的长条,而长条之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她猛地打了个微不可查的激灵,然后一切全都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身下的汽车仍在不紧不慢的前进,而整条道路顺畅得无与伦比。
没有警察,也没有交通秩序。因为由舰娘的武装所化的车辆根本就不存在出现车祸的可能性。想要横穿马路的人就算是灌上五斤的高度酒再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在大街上乱晃也不可能撞车或者被任何车辆撞上。因此,这一次的游览可谓是顺当而又毫无波澜。
‘顺当’而又‘毫无波澜’
车辆继续前进着。
这座城市的结构很简单,因为这个世界的凡人不需要太多的无用措施。物质的旺盛并不代表心灵的解放,而除却那些一栋栋的如同别墅一般的居住建筑以外,这座城市中最多的便是提供食物和日用品的供给点以及诸如街心公园之类的公益建筑,而将这些建筑也排除之后,最后剩下来的值得参观的设施便只有两样。
一样是舰娘与指挥官所在的港口,而另一样便是培养指挥官和其它专业人才的学校。而当爱丽丝表露出了想去学校的意愿之后,搭载着她的车便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小弯。
“这座岛屿上一共有十七座学校,每座城市中都有两到三座。而在这座城市中,距离最近的学校距离两位并不遥远。”穿着女仆装的舰娘讲解道,而当她说完这句话后,车便停了下来。女巫们的目的地便成功抵达。
车停下来的刹那,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脸颊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晕红,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本来准备为她继续讲解这座学校中历史与背景的舰娘安静地闭上了嘴。从车上跳下来的女巫似乎听到了同伴的呼声却又充耳不觉。她径直地走向眼前的学校,步履坚定,迅速,而某种不算太好却又逐渐变得清晰的预兆便随着这座学院的大体结构一起清晰地显现在了她的心底。
那是一片规模相当宏大的建筑群,从外表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古希腊时期建立起来的超大型神殿。学校的外侧没有墙,没有守卫,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自由进出。而建筑的主体则有几十根三人合抱的大型立柱所支撑着。每一座建筑都有大约十米左右的高度,而每座学楼也都只有一层。
学院,学校。
这是学校,还是神殿?这是知识的堆积点,还是真相的安放间?
爱丽丝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知道。她只感觉得到心中的那个预兆正随着自己的步伐一点点的变得每一步比上一步要更加清晰。而某种诡异的,异常的明悟也浮上心头。
爱丽丝没兴趣去听学院中教师讲课的内容,也没心情去记录这片陆地上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舰娘的容貌或者名字。周围传来的问好与招呼的声音她充耳不听,只是径直走向了学楼之中堆积着书籍和文卷的那一栋。并在视线展开后伸出手,径直地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而当她抽出那本书之后,一切表露在泡沫世界中的声音和光景才在她的感知中重新地变得清晰起来。
“爱丽丝,你还好吗?”帕秋莉跟在她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你刚刚……”
然而爱丽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展开了手中的书卷。书的扉页上有着书的名字和著作者的名号。而在这本标注着《舰娘律法》的文册之中,第一行字在她的眼中格外刺眼。
“果然,一切的发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爱丽丝轻声叹息着,将那行字慢慢地读了出来——“人类理应至高无上——洛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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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接下来就是本月最后的时候了。刨除这一节,距离全勤菌身还还差四千九百字。换而言之就是接下来日常二更或者一更大章解决。想来这个月应该是能够保住全勤菌的苟命了……丫的为什么二月居然只有二十八天,而我甚至在这个月里用了三张请假条……
本卷这个月结束是不可能了,试试看能不能够在下个月上旬结束……淦,那意味着窝九渊下个月也要当二更兽……
第六十八节·福音书·一
洛叶,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在记忆中已经逐渐显得陌生的名字,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在爱丽丝还没有被称作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在她还是一个普通的中国赴美留学生。在她还没有因为那一场意外的袭击而遭遇噩运,没有如同蝼蚁一般的活着,而又如同蝼蚁一般的死去的时候。她爱丽丝,曾经有着这样一个名字。
在星河战队的世界中她曾经在内心深处和一个名为自称为洛叶的女性接战过。但那只不过是她身周所缠绕诅咒与怨恨的集合,根本就只是套了一个洛叶的名头而丝毫不具备相应的实质。然而这一次……
“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我每个纪元都做出了相应的布置。明明我每个纪元都费尽心力地调查每一个可能的细节。但那些穿越者却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我明明已经发现了那诡异的黑色裂隙,但却只是做了草草的调查后便将其置之不理,甚至在之后的几个纪元中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它……”
“……原来我所需要面对的敌人不只是那个挂载在人道气运的穿越机构。同时还有我自身的一部分吗?”
“准确来说应该是你的主体。”一个十分陌生,陌生到爱丽丝似乎只在录音机里听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猛地转过头,却发现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完全的静谧。风停止了流动,水不起波澜,光与暗被冻结在虚空之中形成不连续的断层,而那些栖息于世界上的活物或者死物也都在这一刻步入完全的静滞。
世界的支配权被掠夺了,属于造物主的权柄落入了除却爱丽丝和帕秋莉以外的另一个生物手中。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爱丽丝和帕秋莉联合展开了能够应对任何一种情况的全方位防御护罩,一重微弱的但却清澈的光向外洒开,然后让两人周遭大约一百米的区域恢复了可见的光明。
光与时间息息相关,而也只有在光与暗没有被冻结的区域,时间才能够正常流动。两人身周所缠绕着的辉光相互契合,然后更多的魔法阵和符文链条便逐一地在虚空之中显现。
“爱丽丝,我想这应该不是你原先打算对付,而我打算与你一起见证的敌人。”帕秋莉翻开手中的大图书馆,神色警惕地打量四周。“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魔还能够化作实体直接干涉现实世界的……是不是你又招惹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我倒是想招惹些奇怪东西。”爱丽丝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召唤出支配锡杖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另一部分正拿着它在通天塔世界中和亚当玩捉迷藏。而更糟糕的是,她此刻所具备的第四阶权能对她毫无响应,以至于她能够动用的力量虽然仍处于超凡界限,但相较于全盛时期却不足三分之一。“如果真的是从外界过来的奇奇怪怪的物件,我反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担心了。”
女巫们注视着眼前的阴影,警惕周遭的同时将自己的注意力洒向四面八方。她们感知着彼此的心跳和情感将自己的思绪放平。而在两人重新找回过往那心意相通的感觉之时,一个由模糊向着清晰转变的人影在百米之外的光暗交接点上显现。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普通,普通得在喧闹的大街上一眼看过去随便就能够找到十个八个的年轻女性。身材一般,姿色无奇,梳着一头短发的同时鼻梁上戴着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她穿着一套淡黑色的修身小西装,脚上穿着的是一双没有牌子的平跟皮鞋。整个人就这么散发着一股十分明显的象牙塔学生初入社会时才会有的青涩感。
那是洛叶,货真价实的,全身上下没有丝毫伪物的洛叶。
“斩却三尸,成就自在。直到我走到这一步之前,我才知道我在先前的那差不多七百年岁月中到底过得有多么愚蠢。穿越者穿得把自己变成土著,我这也应该算是穿越丢人榜单中的头一份了。”洛叶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身周有着繁复而且强大的能量涌动着。她的精神集中,神色认真,眉宇之间有着随时都会全力以赴拼到尽头的决绝。
“我在过去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才会以为自己是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明明只是一个用以适应周遭新环境的伪装身份,居然越到后面越是投入其中……”她微微歪过头,看向眼前两个同样严阵以待的女巫。“不过还好,现在总算还有挽回的机会。等处理掉你们之后,我就又能够变回纯粹的自我了。”
“看来你把自己当做本体了啊。”爱丽丝的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明明不过是个心魔,只不过是侥幸占据了些许优势就这样猖狂。我可不记得我是个这么差劲的女人,或许你应该找个柔软的床,继续去做你的宝可梦。”
她的言语没有引发对面心绪的丝毫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