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对的,他的确看得到。
伴随着他关注的加深,这栋楼宇,这座宇宙中的内幕便逐渐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中。
他看到了一座座相互重迭的层形大陆。看到数之不尽的巧舌者们在每一层大陆上相互辩驳。看到无止境的阴谋,背叛,毒计,狡诈,而这一切,又都由一个完整的阳谋所包裹。
‘智慧之王分散在地上诸民之中,唯有驳斥万物者方能胜出。而胜出者将登临至高的王座,并将宇宙纳入君王的掌中。’——这是阳谋的内容,也是它的作用。因为楚轩和他的敌对者的确将自身的分散到了这座塔宇宙内的万物之中。也的确只有辩驳过了所有的个体,才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出。
不进去是正确的。因为进去了也找不到楚轩。因为楚轩和他的敌对者已经将这整个宇宙化作智慧和欺诈汇集而成的角斗场。而若是超越种降格进入,则在触碰大地的同时便会被无穷尽的阴谋和算计所包裹。
于是郑咤抬起了拳头、他觉得自己可以用一个比较简便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题目。虽然在诸海之中,一切事物都会被定义至‘凡俗’的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这里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他打算挥拳。
但是没有。
因为在他的手臂抬到顶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另一座楼的窗户之后。
另一栋楼,另一个宇宙。
而窗户后的那张熟悉面孔朝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郑咤。”——那张脸所有者的名姓在郑咤的喉咙中呼之欲出。
“齐藤一。”郑咤点了点头,来到了那栋楼的附近。他看了看窗户后的齐藤一,并发现这位伙伴似乎格外的虚弱。
“你看上去情况不妙。”郑咤打量了齐藤一几眼,他没去观测齐藤一所在楼宇的真实面貌。因为某种认知和内心深处获得的判断阻止他那样去做。
“的确是有些不妙,毕竟我现在正处于两个大人物的交战之中。不过……”齐藤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的情况看上去似乎比我还差,需要帮助吗?”
“不用。”郑咤摇头。“虽然很麻烦,但我应付得了。”
“是这样吗。”齐藤一挑了挑眉。“但你知道你现在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只有盲目的信心,而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危机究竟源于何处?”
他的询问换来了郑咤的一声轻叹。
“我倒是希望能够变成那样。”郑咤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如果我真的只有盲目的信心。那么我反倒是什么问题,什么危机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
“我变聪明了,或者说,我现在的思考模式让我变得‘聪明’了。”
“而我本不应该这么‘聪明’的。”
第五十六节·郑咤·三
思久欲知,知繁渴思。
越是聪明的人,越喜欢思考和探索知识。
越喜欢思考的人,越容易被思考和知识所困缚。
“如果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想得少,做得多。那么我现在肯定已经破解了当前困缚在我身上的变局。就如同亚历山大斩破九连环一般,我会以最简单,最果断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然而现在,我却在畏首畏尾。”
“因为我变‘聪明’了,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也想得太多了。我因此而权衡利弊,我因此而顾此失彼。我眼前出现了很多条路,而这其中每一条都可行却又存在着隐晦的危险盘踞之处。”
郑咤注视着齐藤一,阐释自身当下所面临的困顿。
“我能够看清楚你的现状,能够看清楚你的布局,玛格特罗伊德的布局,甚至一部分楚轩的布局。我能够看到第几层姑且不论,但至少,你们所谋划一切的表象都已然映入我的双眸之中。”
“但是我知道我不应该看得穿的,因为过去的我并没有将才能投放到这一领域上。因为我是你们的队长,你们是我的同伴。我知道怎样才是最合适的资源分配方式,知道以什么手段才能够将整个团队经营至最佳状态。”
“但是你现在却改换了行事手段。你提升了自己的智力,你不再将其它人视作团队中的智囊。”齐藤一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洞悉了他所携带着的症状。
“是啊……哈,我提升了我自己的智力。但我原本并不应当这么做。”郑咤挠了挠了自己的后脑勺,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没能成功。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很难成功。
所以,他只是清晰地展现出了这份歪曲和别扭。
“原来如此。”窗口后的齐藤一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窗外的郑咤,眸光转动间,已然将一切都了然于胸。
齐藤一知道郑咤其实并没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笨……郑咤当然没有那么笨。他再怎么说也是凭借一己之力莽出一片天的超越种。所谓的智商,思考模式,精神构造其实都是随时可以进行调整或者重铸的事物。他本来就很聪明,本来就可以变得很聪明。而他之所以在平时会以那样一副憨憨的姿态在队伍中活动,只不过是郑咤自己选择了那样去做。
团队有团队的分工,虽然随着超凡层次的逐一抵达,所有成员都渐渐地变得万能起来但个体之间却依旧有偏斜侧重。而在团队中那些谋天算地的智者们都主动退缩,削减自身存在感和话语权从而给他这个队长脸面的前提下,他所奉行的理念告诉他,应该做出一些投桃报李的举动。
于是,他便自此自己定义了自己,他自己决定了自己的思考模式,甚至自己规划了自己所扮演着的角色——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始思考,那么哪怕是用穷举法也肯定能够强过在那时还未晋升至真神层次的诸如萧宏律之流。但他却依旧选择了沉默,将自身的资源和意志都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他用这种方式,稳固了中洲队内的结构。
而在中洲队的决策团中这样的共识也各自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直白地宣诸于口。而若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那么,直到这一场主神的轮回结束,整个团队也都能够在这稳固的框架下通力协作。
然而意外,意外总会诞生。
就比如说现在,就比如说此时。重新将智慧拾起代表着他正在从中洲队队长的位置上向着不可知的方位偏移。意味着他正在扭曲,正在变转,意味着未来的‘他’正在修正过去的他。前世的‘他’正在杀死今生的他。
于是,齐藤一偏转了视线。他看懂了郑咤所面临的境遇。但却也读出了镇定和决心。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嗯,现在的我,的确能够做出准备。”郑咤回答。
“你在刚刚说自己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你却在这里和我说了这么多。”齐藤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朝着后方做了一个关门的动作。“那么,我觉得现在的你肯定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他身后的房间门慢吞吞地合上了——这是实质。
他身后的一片浩瀚星河间生成了可怕的污染现象。所有具备质量的事物在顷刻间腐化,崩解,产生连锁反应。转眼之间便掀起了搅乱四维运作的颓废之风。让时空失序,让质能失衡。而迸发的风暴在被破坏的时间轴中很快便覆盖了一座星辰,然后由星辰蔓延至星系,再由星系延伸至星河——足以将一支悬臂撕裂的天文现象在这蝴蝶效应的影响下蔓延展开。而一切外来的干涉都被尽数隔断。
——这是表象。
“你想要从我这里拿到一份记录。”齐藤一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