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金将军心情是十分紧张的。
想他征战多年,便是敌军逼近在眼前,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的。
更别说紧张。
可此时此刻,他却是似控制不住自己般,万分紧张。
那边,邵景峰表现得十分欣喜的样子:“金大将军,您是稀客,快请上座。”
旁人也纷纷附和着:“是啊,没想到金大将军你也会来。”
“到底还是景峰有面子,上回我也设宴,想请金大将军的,可金大将军未赏我这个面子。”
倒不是金将军孤傲,又摆着大将军的架子,自诩清高。是他为人孤僻,尤其是和京里的这些权贵打交道时,他浑身难受。
更是不想陛下觉得他拉帮结派,参与党争。
诸多原因下,他便坚定的选择直接不同这些人来往。
但今日,这决心,是坚定不了了。
尤其此刻,乔夫人还在,金将军便十分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
于是,便向刚刚那抱怨的人致歉道:“上回的确是金某没空,拂了袁大人面子,金某向大人告罪。”
姓袁的大人原也只是略略有些不爽,抱怨一下的,却没想到,竟得到这金将军如此的致歉,于是立刻说:“金将军说得哪里的话,下官哪敢。是下官没有事先问过大人时间,是下官之错。大人快请坐。”
金将军自然不会上座,只是在一旁客座上空余处,随便捡了一处落座。
邵景峰还欲谦让,金将军却摆手:“邵大人不必客气。”
既如此,邵景峰也就没有再多谦让。
这一晚,广阳侯发现妻子不太对劲,竟一反常态的多喝了不少酒。
原她是不肯来的,来了之后,也是一言不发,并不将这里的任何人放在眼中。可自从这位金大将军来了后,她似乎就有些变了。
广阳侯只觉略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自己妻子能和这位金将军有什么联系呢?
这金大将军驻守在北境二十年,也就是最近才回京师的。从前,他们二人甚至都不认识,又能有什么?
广阳侯忽而笑着摇头,只道是自己疑心太重,想得太多。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乔氏既有些兴奋,又渐有些失态起来。最后,一杯酒没握住,竟泼了出来,洒在了自己衣裙上。
邵夫人见状,忙迎过来问:“夫人可还好?”
乔氏这会儿两颊微微酡红,却笑着摇头:“我没事。”然后伸出手去,扶搭在自己丫鬟手上,继续看向邵夫人,“我去换身衣裳就好。”
身为主家,邵夫人仍尽职尽责道:“不如我陪夫人去?”
在又一次被乔氏拒了之后,邵夫人这才没说什么,只尊重她自己的决定。
离开了那个地方,去到外面,乔氏方才能好好的透一透这口气。
如今已是深秋,外面还有些寒凉。
乔氏身边丫鬟见夫人似有贪凉之意,特意提醒:“夫人,这里风大,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
乔氏默了会儿,然后由丫鬟扶着她手,去了隔壁厢房。
换好衣裳后,乔氏寻了个理由暂将丫鬟给支开了。
支开了丫鬟后,她则迅速拿起了厢房中的纸笔来。一边观察着窗外的动静,一边颤抖着手速速写下几个字。然后再把写有字的撕下来,悄悄的藏进袖子里。
之后,又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理了衣冠。
等到自己的丫鬟回来后,乔氏则已经做好了准备,然后微笑着:“走吧。”
待得乔氏换好衣裳回去后不久,筵席也差不多散了。
等金将军路过身边,乔氏装着醉酒站不稳的样子,身子大幅度动了下。然后,也正好趁此机会,把手里抓着的字条,塞进了金将军手中。
本来,见她在自己身旁欲倒下去,金将军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甚至本能的,他都想伸手去扶。
可也知道,如今他们彼此间这样的身份,别说有这样亲昵的肌肤之亲了,就是相认,也是不能的。
那样会害了她。
正当他怔愣失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手掌心里,被一只温软的手塞来一张字条。
那只温软的手……便是如今过去快三十年,金将军也仍记忆犹新。
“走吧,夫人。”最终,是广阳侯扶住了自己妻子。
知道她喝醉了酒,广阳侯便把妻子半搂在了怀中。
也是这声“夫人”,将思绪早飞远了的金将军立刻拉入到了现实中来。
待他回过神来,偌大的包厢内,已空无一人。
金将军神色恍惚着。慢慢抻开手,露出掌心深处的那张字条来。
字条已经被揉成了一团,他需要打开,才能看到里面的字。
他小心翼翼着打开,这一过程,似有两个秋冬那般漫长。
总算是打开了,瞧见上面赫然写着“后日未时正,城南轻萝丝绸铺见”几个字。
心中已有猜测,但当真正瞧见这几个字时,金将军的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他犹如铁砂般的手掌,一点点攥握紧,只将那字条又再攥进掌心。不消多时,当手再抻开时,那原本位置掌心的字条,俨然成了一堆粉末。
就这样,将这堆粉末又一直握住。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总算是反过手掌来,将手掌心对着地下。那粉末,被风一吹,便散得四处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深夜,金将军没有骑马一路快行而去。而是只牵着马,一路从酒楼这边走了回去。
待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他回了自己书房,默默仰靠在书案后的大官帽椅上。
就这样,想着三十年前的事。
快三十年过去,他也万不敢想,如今,竟还能有同她相见、相处的机会。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去赴约。他倒没什么,她如今是广阳侯夫人,身份贵重,一个不慎,便会害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心里多年来的思念,又迫使他要去赴约。
他知道,若此次再错过,这辈子便再无可能相遇。
等过完了年,他就会领旨再继续北上往北境去。下次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遥遥无期了。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