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隋离的口吻,也能看出来,这东西好像真对他没用。
宁胤心道。
“罢了,我便告诉你吧。”明亦接着出声道。
宁胤是动手灭伏羲宗的人,与仙君已成死敌。谁人都可能与仙君联合起来,唯独他不会。
明亦便也放心用他了。
“什么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魔藤,世上没有一样法宝能凶悍至此。只因那本是仙君的筋脉制成。魔藤种在仙君的身上,不过是回归了本体罢了。不必等飞升,恐怕仙君如今已是一半仙体了。”
宁胤脸色剧变。
什么?
魔藤本来就是隋离的筋脉所化?
“你们应当还听过上古铸剑师兀辕的大名吧?他手中稀世名剑,正包括那七杀剑在内,却是用仙君的仙骨铸成。”
什么?!
仙骨铸成?
宁胤脸上彻底掩不住震惊了。
明亦:“没想到吧?否则此物怎会有如此威力?一剑连仙人的神魂也斩得。”
该说幸好隋离太过喜欢那妖怪了吗?
七杀剑是握在乌晶晶手中,而非隋离手中。
否则将会发挥出更可怕的威力吧?
宁胤脸色变幻不定,用力地咬住了后槽牙。
难怪……难怪隋离谢他。
魔藤入体,于隋离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助力!更别提什么杀了隋离……简直成了笑话!
宁胤蓦地想起来多年前一个传言……
“仙君这具躯壳,还缺了心对吗?”宁胤问。
传闻是羿升道尊取了星辰为他铸了一颗心。
“不错。”明亦点头,“仙君的心丢了很多年,无人知晓去了何方。”
宁胤只觉得这其中说不出的怪异。
“仙君的筋骨为何会变成魔藤和剑?为何连心也丢了?”
“你见过七杀剑吗?”
“自然见过。”
“观其气如何?”
“杀意重重,极可怖。”
“筋脉化魔藤,仙骨铸七杀,皆是杀意极重的邪物。当年仙君正是为摒弃身体里邪恶的那一部分,这才亲手挖出了自己的筋骨。本就承载着邪恶的东西,离体后自然也就化作了邪物。”
宁胤只觉得震撼。
并非人人的躯体都能有这样的演化。
上一个能做到这样地步的,是远古传说里,于混沌之中诞生的盘古。
众人只知隋离乃是清源仙君转世,但清源仙君在天上究竟是什么来历地位,他们并不知晓。
这样看来,却原来是可与盘古比肩?
宁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隋离……这样厉害!
若隋离不死,他将来更是下场惨烈。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那些邪物决不能再回到仙君体内作祟。”明亦肃色道。
简而言之,便是要他看着隋离?
但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如今隋离身上已经有魔藤了,只怕折辱起他更容易。
何况……将来若有一日,明亦发现魔藤是他种的。恐怕真应了隋离的话,明亦会恨不得折磨死他。
“我相信宗主会将这件事办好的。”明亦笑着说。
这话一出,宁胤便没了拒绝的余地。
“我该走了。”明亦并不愿多留。
宁胤紧紧攥着手指,压着满心的不愿,躬身道:“恭送仙君。”
“我会看着你的。”明亦淡淡说罢,只见原地一圈儿白光晃过,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宁胤的脸色铁青地立在那里,半晌才又重新动起来。
能怪谁呢?
怪他偏偏不知道隋离身上有这么多的秘密,这才棋差一着,反倒成就了隋离!
只是……既是神仙,身上为何还会有邪恶的一面需要被剥离出去?
宁胤总觉得这其中还有许多秘密。
但明亦肯定是不会告诉他的。
宁胤能很明显地感知到,隋离的前身清源仙君在天上的地位一定很高。
而天上的那些仙人,既敬畏他,又惧怕他,既要用他,却又不得不提防他。
宁胤咬咬牙。
他原先计划好的一切,恐怕都要随着隋离诡异的身份来历而消散了。
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个深深的漩涡。
第二日。
宁胤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到底还是又前往了隋离的住处,按明亦所说,从即日起做隋离的侍从。
隋离坐在榻上,见他进门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恰巧缥缈宗弟子来送丹药。
隋离看着宁胤道:“给他。”
弟子疑惑地将手中托盘递给了宁胤。
宁胤面皮抽动一下,忍住了,最后恭恭敬敬地走到隋离跟前来,躬身道:“道君请。”
“跪下。”隋离吐出两个字。
宁胤心头怒火起。
“剑尊的膝盖是铁打的,弯不下去?”隋离看向那个缥缈宗的弟子,“不如你来教教他。”
弟子慌乱了一下,对上隋离那张冰冷更甚从前的脸,哪里敢拒绝?
弟子结巴着开了口:“请剑尊如这般跪地躬身,为道君献上丹药。”
宁胤的面容因为难掩愤怒而扭曲了。
但他还是跪了下来。
从明亦让他来做随从那一刻起,他就想到这一幕了。
宁胤面容狰狞地跪地,双手捧住托盘,往前一送,正好送到隋离手边。
隋离却没接,只道:“放着吧。”
云淡风轻地折辱了宁胤。
“我要炼丹,剑尊捧瓮去殿前接无根之水。”
“此时无雨,何来无根之水?”宁胤话说到一半,也一下反应过来了。
隋离的意思自然是,接到水了他才能回来,接不到便一直站在那里做个桩子。
宁胤心下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应二楼声。
这不算什么,他心道。
不过些许折辱罢了……且等他熬过去。
隋离缓缓起身,抬手按了下宁胤的肩。
宁胤顿觉如千钧之力落在了肩头。
他未曾设防,突然遭此重压,半边骨头都塌了塌,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隋离闲庭信步朝前行去。
宁胤喉头却是骤然涌起一口血。
他现在才知晓,明亦为何那般如临大敌匆匆赶回,他口中的“恐怕已是一半仙体”又该是何等的力量。
明亦是怕隋离力量回归失了控。
……
明亦此时方才抵近邪修所在的洞府。
缥缈宗主面露一分难色,道:“前方有邪修布下的大阵。此阵用生人祭,凶残万分。”
明亦皱着眉。
倒不是为了缥缈宗主口中所谓的大阵。
先前在他看来,要解决这些邪修实在容易得很。但现在认出了魔藤的来历,明亦心下都难免有一丝怵得慌。
这些人不知晓清源仙君曾经何等的可怕。
但他再清楚不过了。
纵使那位可怕的清源仙君早已不在,只剩今日转世的隋离。但哪怕是他昔日的一条筋,一根骨,其中蕴含的力量也绝不是这些修士可以想象的。
明亦不得不站直了身躯,沉声道:“取符纸来。”
缥缈宗主还仍当剿灭邪修对明亦来说,是小菜一碟呢。
“是,我这就去。”缥缈宗主应着声,心下浮动丝丝喜悦,只满心想着要在明亦这里多学些东西。
仙界的符文,一定是远胜人间的!
符纸很快呈到了明亦跟前。
明亦不快地道:“就这样的符纸?”
“是。”缥缈宗主小心翼翼地问道:“此乃夜火纸,制破阵、进攻的符箓是最上乘。还不够吗?”
明亦没有说话,但面上轻蔑不耐之色全然掩盖不住。
那是仙人生来便有的优越。
先天的神仙,与后天修炼而成的果真是大不同。
想必仙君心中一定在想,这等玩意儿在人间竟也算得最上乘?实在可笑吧。
缥缈宗主想到这里,脸上恭敬的表情都带了一丝勉强。
在凡人面前,他们素来也是高高在上的。但在仙人跟前,他们又成蝼蚁了。
“可有明光砂?”明亦问。
“没、没有。”
“明月精?”
“没有。”
“司空笔自然也没有了?”
“仙君说的是。”
“……”
话聊到这里,明亦的脸色实在称得上是很难看了。
缥缈宗主也终于反应过来:“可是眼前情形有些棘手?”
明亦抿唇不语。
他自然不会自曝其短。
但不回答,便已是最好的回答。
缥缈宗主怔在原地,怎么也想不通,对于来自八重天的仙君,怎么会处置不了区区邪修呢?
他不由浑身一凛。
今日岂不是要见些血,费些功夫了?
他偏又是那个率众带头的,届时缥缈宗焉能不在战场上做出些表率?
“既然是生人祭成的阵,那便也以生人破阵吧。”明亦道。
缥缈宗主悚然一惊,不会是要拿他们……
“除此外,还有何处邪修聚集?”明亦问。
缥缈宗主松了口气,原来是要拿邪修去生祭啊。
他重新来了精神:“有!我这就取舆图来。”
邪修的反应却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
这边明亦亲自出手抓邪修。
那边季垣便主动派出人偷袭了正道修士,一时惹得明亦大为火光。
“这世间本就容不得邪道。”明亦面上展露出阴沉之色来,“该斩杀殆尽,一个不留才是。”
“仙君说的是!”
“将那些抓回来的邪修带上来吧。”
“是!”
所谓别处的邪修,便是邪宗在各地城镇收入门下的“弟子”。
这类弟子没有半点修仙的根骨,被称作外门弟子。
他们堪堪入门,有些方才种下魔藤,有些连种下魔藤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是个以血肉供养的人形“沃土”。
“仙君!”一道声音在门外遥遥响起。
门口的道童忙道:“仙君,是法音门、紫玉门的门主求见。”
法音门还敢来见他?
明亦皱眉。
而且前者好歹还听过,后者是个什么东西?
法音门主在前,紫玉门主在后。
前者作尼姑打扮,后者便是妙龄女子的模样。
“拜见仙君。”法音门主先是拜了拜。
抬起脸来,却是极普通平常的一张脸,面上带着浅浅的纹路,似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她的表情肃穆,甚至称得上是刻板,这使她显得并不那么赏心悦目。
可以说是和修真界中的其他修士全然不同!
以灵气修行,再加上无数丹药,越是修为高强者,越可以驻芳龄,修容颜。
所以修真界多是俊男美女。
偏这位法音门主全然不在意一般。
她直起腰来,开口便道:“仙君要以生人活祭大阵?”
明亦压下不耐:“不错。”
他心头几点恼意攒动。
怎么回事?何时轮到这些修士来问他的话了?不分尊卑。
谁晓得法音门主紧跟着又开了口:“请仙君三思。”
明亦的火腾地便上来了,他冷眼注视着法音门主:“难道门主与那些邪修有什么勾连吗?否则怎会为他们求情?”
法音门主并不因明亦的责问动摇,接着道:“仙君可曾问过他们,引气三诀是什么?”
明亦:“什么?”
明亦只觉可笑,乃至是莫名其妙:“门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正要挥袖将人驱逐出去。
法音门主又道:“若问他们灵石如何分辨上中下品,养气丹与定气丹有何区别,聚灵符该如何书写……他们都不知晓。”
久不开口的紫玉门主方才接口道:“这些是修士引气入门后皆知的,最基础的修真常识。”
“而这些所谓邪修,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他们当真是邪修吗?又或者不过是被真正的邪修所诱骗的城镇百姓呢?”法音门主沉声道。
明亦沉下脸,一挥袖,风起,裹住跟前二人便卷了出去。
“无礼!难道还要我去分辨哪个更邪吗?都是邪修罢了,何必分高低。关宗主,你说是不是?”
缥缈宗主马上应声道:“是啊,对待邪修可不能手软,定要杀尽才是。”
“还不动手?”明亦扬了扬下巴,“若有不从者,你看着处置便是。”
缥缈宗主闻声,登时摒弃了心底所有的勉强,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紫玉门主稳住身形,压下翻涌的气血,抬眸迎向缥缈宗弟子。
“看吧,我便说是无用的。说不准还要迁怒你我。”
“总要有人来的。”
……
前头的消息很快传回了缥缈宗。
便是独自居住在兴水峰上的伏羲宗人也听闻了。
他们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是低低慨叹了一声:“对于天上的仙人们来说,凡间的人到底算是什么呢?”
乌晶晶也禁不住皱眉。
雪国便曾经大兴人祭。
但后来隋离和辛敖一起把它从雪国的礼制里剔除掉了。
那时隋离是这样说的:“人祭何其残忍,若对同类都无可怜同情之心,与蛮荒未开化有何异?”
那些仙人……这么多年,原来还未开化吗?
季垣也没有开化吗?
乌晶晶皱了下鼻子。
隋离他们都可以不杀妖怪了。
为何这些人反而容不下同类呢?
乌晶晶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