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不敢抬头看褚伯,但语气却有些滞涩了。
“您知道我的。”唐枕书低头喝那盏茶,嘴唇湿润,无所谓的语气里却满是坚韧,“我就是这样不识时务的人。”
与从前不一样的是,褚伯这次却没有再劝他珍重自身,而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公子,这次就安稳在家住一日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唐枕书眼眶微红,含笑说:“想吃您做的醋鱼了。”
“行,也不知道你一个儒州人,怎么就那么爱吃人家的江南菜。”
老人家念叨着便钻进了厨房,唐枕书枯坐一室,盏中的茶水凉了又温。
若非时局不允许,他也很想像个寻常的京官一样,下了职就回家,家里人会煮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
褚伯将唐枕书从小看顾到大,熟知他们公子的口味,一条醋鱼愣是被唐枕书吃去了一多半。
“慢点吃,公子若喜欢就多在家里留几日,我明日去东市买条鲈鱼来好不好?”
唐枕书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恐怕还要等几日。”
“明日我要去上朝,届时又要遇到瑞安侯,应当就不得空了。”
唐枕书与赵旌眠的事情,褚伯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又替唐枕书多夹了一筷子鱼。
“好,那公子吃完了就早点歇着。”
唐枕书笑着谢了,“是,我乏得很。”
唐枕书很愿意将自己投入到这片刻的安宁里,这夜果真没有再去想和赵旌眠、或是梅时庸有关的事情。
左右都是一场硬仗,唐枕书觉得自己应该养精蓄锐,有什么仗都可以推到明日再打。
沐浴过后合衣躺下,唐枕书靠在床头上捧了本闲书在看。
窗外的晚风低低拂过窗棂,送进来些许幽微的梧桐木香,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短,可竟让人在一地残桐中嗅见了溽暑的气息。
虫鸣渐次响起,十分乱耳。
唐枕书叹了口气,烦躁地将那本书反扣在床榻上,一时间疲态尽显。
说是看书,其实那书本上的内容他却看不进去多少。
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寻常人,做不到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也实在做不到在眼前的境况中心平气和地去读一本闲书。
梅时庸、赵旌眠、曹元德……一个又一个人名萦绕在心头,唐枕书忍不住想起他在赵旌眠面前掷地有声的誓言。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真的可以做到吗?
唐枕书闭了闭眼,干脆起身披上衣服,坐在桌前细细理起科考舞弊案的全部线索。
白天与佟枝明说那句“只求个心安”其实不实在,唐枕书所求的,是苦读二十年圣贤书的问心无愧。
他回忆着自梅时庸下狱以来的所有细节,从梅时庸的家世写到国子监的指控,从皇城司意图加罪于己,到何毖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的角色。
字无错漏,事无巨细,写下了一封递不到御前的奏折。
此时若有人凑到近前去看,便会发现唐枕书的字极好。
笔画刚劲有力,但又不失婉转姿态,宣纸总会被笔墨压出浅浅的凹痕,虽不张扬,却尽露锋芒。
正如严含章所称赞的:唐枕书字有错金风声。
明明是清疏雅逸的笔墨文字,印在宣纸上,却像是刀刻斧凿一般——
捍卫着这荒唐乱世中的寸寸清明。
“咚咚——”
唐枕书笔下顿停,在听到敲门声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
褚伯的声音适时地传进来:“公子,你睡下了吗?”
天已经黑透了,唐枕书心里难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合上手中的纸页,“还没。”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准的,比如褚伯在外踌躇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说:“公子,瑞安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