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声又急促了些,拢起的床帐被风吹得卷起来,唐枕书赤着上身,不知道是因为赵旌眠的话,还是因为窗外透进来的风,总之他有些冷。
“冷么?”
唐枕书回神,语气清浅:“不妨事。”
赵旌眠看了看他始终没有缓和过来的脸色,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一旁,起身关窗。
“那只胳膊。”眨眼功夫,赵旌眠走了回来,又倒出药膏,示意唐枕书伸左手。
上过药的地方有些疼,唐枕书垂着眼睛往床帐的地方一靠,很抗拒地将左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不上了。”
赵旌眠“啧”了一声,不明白唐枕书为什么忽然闹脾气,又挂念着他那条还没上药的胳膊,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手举着药膏,另一手去拉唐枕书。
“不上药会留疤。”那语气有点像追着小孩子喂饭的老父亲,“如今时气渐热,皇城司里刑罚重,皮肉上的伤我最清楚不过,你的伤要好好养。”
身段是唐枕书自己放下的,那以后不管赵旌眠对他做什么,他都尽量不抗拒。但不管他心里承不承认,赵旌眠方才的那番话还是起作用了。
一个二十一岁、未经世事就尝遍了人情冷暖的年轻人,心里总会有一团浇不灭的火。
对人、对事、对这座朝廷,他总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试一试。
“你要做就做,我不上药。”
唐枕书在赵旌眠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只让人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赵旌眠显然有些意外,举着手里的药膏与唐枕书对视了许久,然后俯身,按着身下人的肩膀将那只胳膊捞了出来。
唐枕书知道自己再反抗下去也没用了,只好闭上眼睛,忍受着新一波痛楚的煎熬。
他的左手臂是全身上下伤得最重的地方,鞭痕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好地方。
赵旌眠这时候还没有想明白唐枕书刚才为什么那么抗拒上药,可直到他看见唐枕书疼得轻轻蹙起的眉心和额头上出的那层薄汗,才恍然大悟一样找到了原因。
“很疼?”
这两个字就像刚才的那句“冷么”一样,激在唐枕书心里,漾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他“嗯”了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尾通红,明显是在竭力忍痛。
赵旌眠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正在被那片泛红的眼尾触动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清高洁净一身,身子慎独四个字被他诠释得酣畅淋漓,即便那日他跪在瑞安侯府的门前求自己,他也没有真的走进过这座皇城。
赵旌眠有时甚至会产生自我怀疑:他那日真的跪过吗?
好像又没有。
但是这一刻,赵旌眠鲜明地看到了唐枕书皮囊之下的血肉,很鲜活,会红眼睛。
他笑了笑,睁着眼说瞎话:“这么疼啊,都疼哭了。”
“?”
眼看着唐枕书要开口反驳这话,赵旌眠捏着他的手腕,低头,在那些刚抹了药膏的伤口上吹了吹。
男子的气息清凉,唐枕书像是被这股气息定住了一样,从手腕到全身又一次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窗外“吧嗒”一声,像是下雨了。
雨水敲打梧桐叶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闷热的时节终于在这场夜雨里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赵旌眠将床帐放下,又替唐枕书揭过一床薄被,轻轻地将他拢住。
他用臂弯圈着唐枕书一同躺在床上,说:“不早了,睡吧。”
唐枕书背榻听雨。
雨珠敲击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房门前的石阶处应该聚起了一潭小水洼,雨落进去又溅出来。
渐渐地,唐枕书发觉自己听不清这些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那人的呼吸声。
他们同塌而眠睡过太多次,唐枕书对赵旌眠的呼吸声已经很熟悉。
圈着他身体的那只手没有将他松开,唐枕书已经无数次做好了任由这只手去解开自己裤带的准备。
但与他想象中的不同,赵旌眠真的只是赶来替他上了药,轻轻吹了他作痛的刑伤,除此之外再没有做别的。
烛灯燃尽,室内一片昏暗,唐枕书眨了眨眼睛,笃定身后的人应该还醒着。
像是闲谈,唐枕书问:“侯爷也曾受过伤吗?”
赵旌眠果然没有睡着,带着笑意答他:“自然,行军打仗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我能看看吗?”
赵旌眠没说话,唐枕书也没有转身,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就在唐枕书以为赵旌眠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圈在他身上的那只手忽然拿开了。
“不好看。”赵旌眠的手指在黑暗中拨了拨他的耳垂,好像有些欢喜,“你看我的脸就行了,脸上没有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