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有序(三)(2 / 2)

梨花渡 谷筠 2597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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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怪她没听见问话。关于先前攀了她院墙的人会是谁的事儿,她用力想了一路了,在脑海里一遍遍地筛着京城各家,从一品大官到九品官员家的公子郎君们的声音翻来覆去被她从记忆中挖出来,可没有一个与白日里行事乖张的人对得上。

只是搅脑筋伤神,不得不从自己爹爹阿娘口里应下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兄长更伤神。这团麻从郑宽手里扔给了爹爹,爹爹又扔给了阿娘,阿娘再扔给自己……明玉看了眼正对面依然没敢抬起眼来看自己的人,反正这团麻扔了这么多层了,自己再扔一道也无妨,便平平问了一句:“世子爷有什么打算?”

郑泉越把手里的银筷搁下。“全凭爹爹与尚书定夺。”

明玉料想到他的回答,也就耸耸肩。“世子爷同意了,明玉自然也是同意的,只辛苦世子爷在寒舍过几天苦日子了。”

“泉越不挑的,这算哪门子辛苦!再者,阮小娘子实在是过谦了,礼部尚书的府邸宅院哪里就是寒舍了?”

郑宽见明玉应下了,整个人顿时热络了许多。后半场用饭,他拉着阮翀喝了好几盏,痛哭流涕了好几轮,与阮翀称兄道弟着,酒醉涨红了脸。阮翀酒量并不差,可也招架不住郑宽这样胡乱海灌,一个人陪不过来,找了好些下人才一并将醉成一摊的郑宽送上了回他郑国公府的马车。

明玉随着方瑶一起在府门前送行,看见那郑家马车后面扎着两三个包袱和箱笼,这会儿前头一群人将人安妥扶上马车,后头几个下人轮流卸着物件,她心里顿时了然。

苜蓿从川柏那儿得来的消息倒是准,这郑宽必然是自打今个儿白日里踏入她们阮家门槛的那一刻起,便想好了要让郑泉越住进她们阮家里头来了。

她掐着锦帕站在方瑶身后,看她吩咐着下人将西厢房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给这出身金贵的世子爷住,来回忙得不行。她本着不想给阿娘和忙活的下人们添麻烦的意图,也就转身往琼枝宇回去,只是一味觉着今日真是怪诞极了。

先是攀上墙头的从未见过的人,后又有想方设法塞进她们阮家的郑家世子爷,这是个什么鬼用意?

想得越多,脑袋就越发胀。路途中央,川柏掌着提灯,低低地搂在脚边,朝着明玉迎过来。“阿郎这会儿总算得了空,让川柏来寻小娘子去书房说话。”

明玉点头,让苜蓿先行回琼枝宇里把暖绒香炉点起来,散一散寒意,便跟着川柏朝着西南角的书房过去了。

阮翀这会儿坐在书案后头,没了白日里端坐紧绷着的神,只剩下满脸的疲惫。他端着手里的茶碗,看了明玉一眼。“爹爹看你前面在饭厅里的模样,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明玉两手交叠放在膝上。“郑家这趟来得蹊跷,我知爹爹没得理由将国公爷的请求拒了,但这样,会不会对咱们阮家几十年经营的名声……”

阮翀叹了口气,整个人颓丧得很。“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放在你阿翁在世时候,腰杆儿骨气比玄铁都硬,哪里不敢拒了这种稀奇突然的事?你可知道今个儿明明他郑家家事如此繁忙,却为何还要在咱们家耗上半日吗?”

他又叹了口气,声音哀恼。“郑家不出七日便要回西平祖家去了,可来接替他们郑家国公位置的人家,礼部要在三日之内定下来。昨日爹爹出门去,与同僚们一并商讨着,如今也只有叶家能接替这位置,往陛下那儿要呈递上去的奏折也已经拟好了。”

明玉伸手,接过阮翀手里递过来的那封叠好的奏折,撑平了瞧着。“郦县离京,最快也要十日快马,更别说是一整个叶家举家搬迁来京城。爹爹这是已经快马递了消息过去,让他们早些动身了?”

阮翀点着头。“大约是他郑宽听见了礼部的风声吧,担心他们这一回西平,京城里头就真的要变天了。他身上徒有一个国公爷的身份爵位,却没法在京城掌实权,这点野心压根不藏……你看他明明有四个儿郎,只有这郑三郎郑泉越是嫡出的,天生就背着世子的身份。他借着这郑三郎世子爷心情伤心着,放在咱们家,权当是半个眼线,不怕套不着咱们家和礼部的消息。以及还有一处,我虽心里不明确,但总透着点古怪的感觉——”

他仔仔细细又瞧了一回明玉,眉间都要拧成川字了。“你还差两年才及笄,他家三郎今年十七,长你四岁。今日我看他里里外外说的话做的事,还有瞧你的眼神,爹爹总觉着他有股打量儿媳的眼神,审视着,像是十拿九稳了一样……总之爹爹实在觉着不舒服。咱们可不能与这些勋贵人家沾上边,谁知道所谓的荣华富贵和抄家灭门哪个会先来!”

明玉看着阮翀这会儿脸颊逐渐坨红,起身从他手里面将那茶盏抢了出来。果然,茶盏里面压根不是什么茶水,那就是陈年佳酿,就是被阿娘数落了十多年了还是没能将这个习惯改过来。

她将书案上有些凌乱的书卷墨宝整理放齐,半柱香过去了,再回头去瞧,她那熏醉睡着了的礼部尚书爹爹正仰着脑袋靠在方椅背上,梦里都在叹气担忧。

“我们阮家的女娘,不入勋贵高门,只要一生幸福美满,远离朝堂纷争。”

明玉听着这话,眼眶里有些酸涩想落泪。等到她从书房里踏出门槛时,整个人依然沉在方才阮翀说的那番话中。

原来她爹爹发愁的事,是担心被郑家瞧上了,怕她这辈子折在深潭当中。

夜色越发深了,她只身一个人慢慢走在方□□邸的回廊当中,檐下挑起来的笼灯烛火昏灭,索性出了回廊,从庭院里面直穿回琼枝宇。

其实方才在饭厅里面,她用的并不多,在府邸门前和书房里这样一耽搁,又在庭院里头晃了好半晌,那点儿吃食早都消化完了。琼枝宇里点着灯,柔暖昏黄的烛火,清幽缓神的香篆,还没等苜蓿替她打回来漱洗用的热汤,肚子就跟着不太争气地响了。

苜蓿费劲地将鎏金铜盆搁到楠木盆台上,掩笑道:“娘子催得紧,苜蓿且去小厨房里头看看有没有白日里剩下来没用完的糕饼,给娘子悄摸端一些过来可好?”

明玉也没恼,刚想出言应下,琼枝宇门外传来几声轻响,听着是有人小心叩门的声音。

苜蓿回头看了眼坐在妆台边的明玉,犹豫片刻才过去将门扇拉开,看见外头站着的人时,说话都显得有些不利索。

“娘、娘子,是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