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这般浅显,明玉是想听不懂都难。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正视坐在里面的景山:“敢问叶郎君,入京城这一路来,可听见些什么风声?”
“也没什么,就是说郑家世子平日里看上去是个正经寡言的,在碰到大事儿时候竟然躲去了旁人家里面。还有这求爱不得……”他微顿,好半晌才愿意施舍郑泉越一个眼神,“也是说阮家娘子明事理懂分寸,在凌乱时候及时将误入迷途的人劝回正轨。”
明玉闻言,总算松了口气。阮翀抖着衣袖起身,对着里面坐着的二个宾客伸手,淡道:“夜深了,更深露重,二位还是早些歇息为好。苜蓿先送娘子回屋去,再晚半刻更凉三分,这病就是真的别想好了!”
明玉原本还没什么知觉,被阮翀这样一说,头忽得又开始疼起来了。她没什么精气神儿地喔了声,便被苜蓿带出了屋子。
书房里头少了两个人,似乎一下子就冷下不少。郑泉越平平端起手,刚想抱上退礼,那头景山便发声了:“叨扰阮尚书,我这赶巧,来时候没用晚饭,这会儿内里空得很,可否用些厨房里剩余的饭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引得阮翀一阵想笑,不觉中心情也好了不少,招手示意他自便,才重新看向面前的郑泉越。
郑家嫡子,贵为世子,又是已故郑老国公最喜爱的孙辈……阮翀抬眼瞧着他,看见他满脸的疲惫憔悴,只是轻声哀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养神便养神,旁的心思就别再有了。莫要再有下一次了。”
郑泉越抬起头来,却只看见阮翀迈出书房门槛的背影。他嘴里喃着是,却没法同这温和慈祥的礼部尚书解释清楚。
因为郑家的意图,当真是被那叶景山摸到了个七八成。
他走到书房门前,回望着方才叶家郎君落座的位置,又回望了一眼这叶家郎君将大氅披在阮小娘子身上时站着的位置。
原来方才他们是那样贴近,那样呼吸交缠。
熟稔到好像他们曾是一同长大的伙伴。
念及此处,颊边好像忽然起了风,郑泉越跨步出了书房,抬头看向顶空,上面乌蒙的云被缓慢推开,见着了后面的月。今夜天上昏沉幽深,悬着不是圆月,是细细长长的一条钩子,也不算明亮,可他瞧在眼里有些刺痛。
眼里的痛意翻涌,结成泪水,把视野打糊,光线向外撕扯,一揉眼更是干涩得疼。
他的父亲和母亲,真的会是这叶景山说的这个意图吗?
他们当真是要以他为饵,强行让向来中正的礼部尚书阮家与他们家挂钩吗?
郑泉越头一回有些看不明白他生活了十七年的郑家了。
这样想着,他忽然好想念他的大父。
如若他还在世,大概就没有这些困扰他心神的乌糟事了吧。
*
明玉随着苜蓿一道慢慢回到琼枝宇里时,沿路只有苜蓿怀里抱着的那柄低垂的提灯,只能够照亮脚尖前面的方寸一块地。夜里看不清,身上也乏力,跨过门槛时候脚没抬得很高,明玉险些被绊在门外。
苜蓿撑着她的背:“娘子,就快到了,您再最末掏些精气神儿出来就成。”
明玉仰着头,整个身子都快挂在苜蓿身上了。这会儿身上越发烫起来,喉间还屏着一口呛咳,努力不将这口劲泄出来。这样的结果便是一个字儿都不敢说,连带着点头摇头都有些不会了。
忽然脚尖前的那点昏黄圆光往上提了些,苜蓿手里面的提灯于是轻易被人接了过去。明玉疑惑偏过头,只看见了那灯晕下映出来的貂毛滚边大氅的一角。
明玉下意识便要往反方向去,哪知道腰后面撞上了琼枝宇门前的石雕,疼得她倒吸着气儿。这气儿一吸,原先屏住的那阵呛咳就有了往外头钻的缝,积压了许久的痒在这一瞬全都在咽喉间爆发出来,咳得明玉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身边是手忙脚乱替她顺着气的苜蓿。
好半晌过去,她起了身,发觉面前有一柄团扇挡着脸。“叶郎君见笑了。”
景山并未言只字片语,只将那扇柄往她手中一塞,又将一只食盒递到她眼前。
“小爷我说过的,若是下一回见着明玉娘子的时候,还在咳着,就再喝小爷我做的一碗毒汤。”
明玉微怔,接着便轻笑出声。“叶郎君的好意明玉心领了,但白日里头饮过了,这也不是什么药,治标不治本的,多饮也是无用……”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是说过的话,明玉娘子也听了去,便得信守诺言。我看着你喝。”
明玉一噎,将求助的目光往苜蓿身上投,奈何对方压根不敢去接,缩着脑袋提着衣裙忙不迭进屋里点上晚间入睡用的熏香了。
她在一阵无措当中抬起头,对上了景山那双写满了“我就说你是求不了别人的,赶紧趁热将这毒汤喝了吧”的眼神,心里面又挣扎了许久,才硬着头皮揭开了面前的食盒。
看她仍旧端着那碗小吊梨汤却无动于衷,景山扁着嘴:“除了这毒汤是小爷我做的,剩下这食材,这汤勺,这食盒,哪一样不是你们阮家的,这也怕毒死你吗?我也没得道理来毒死你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话是该这么用的?”
明玉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被烧糊涂了,这会儿觉得他这话说得还甚有道理,终于安心仰头一饮而尽。
她放下碗勺,一双眼皮没什么精神,整个人依然散着淡漠。她缓慢抱了个叉手礼,就要转身回到屋里去,景山却忽然伸手,一把撑在了门框处,胳膊横在明玉面前不让她往前去。
“明玉娘子,你就没想着问问小爷我,这白日里外头传的那些风声谣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