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不等她回复,男生清润带笑的声音在短暂寂静中响起。
“我不能是单纯想跟你说话吗。”
春信倏地回头,看向雪里。
她低头调试麦克风,学她装聋。
曲终人散,已是天明破晓时。
稀薄金色霞光中,晨雾朦胧,春信站在街口轻声问:“你不是说一直牵着我吗。”
雪里没回头,停下脚步,手往后伸,好像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
春信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揪着内兜,挣扎两秒,还是忍不住交出去。
拇指摩挲手背细软的皮肤,雪里回头,“你觉得那个男生怎么样?是跟我同届的同学,他想要你联系方式。他说你高冷,我说你只是害羞……那个男生人不错的,把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
春信勉强笑一下,挣扎着抽回了手。
“我,我得走了,我不能跟你回家了,我得找汤哥去,汤哥是我师父。”
雪里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拒绝,但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她其实态度明确,不想失去的是这么多年的友谊,不想接受的是超越友谊的感情。
花开的时候,雪里带她去学校散心,樱花树开得特别好,满树都是粉白的花,她们在树下请路过的同学拍了几张照片。
后来有一张春信单独拍的,作为她的遗照贴在墓碑上,照片上她是笑着的,看不出生活过得有多苦,也想象不到尸体腐烂到哪种程度。
有时候雪里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还想和春信在一起,又一次次暗示她不可以。
等她终于想通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在学校足球场,草地上,雪里曾说过:“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好。”
春信没有回答。
人总是会长大的,不是小时候了,怎么可能会一直一样呢。
雪里知道她是没办法拒绝的,她们从来都那么好,春信离不开她。
她仗着她离不开她,把她拴在身边,饮鸩止渴。她从来不是自由的,只是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
*
关于春信,十年过去,雪里还记得很清楚。
四月清明后,她被尹愿心从家里赶出来,之后她说去跟师父学技术,其实联系方式已经弄丢了,找不到了,她也不想再找了。
她在南大后面租了个房子,整天画画,也不出门。
九月底,尹奶奶胃癌离世。
她没回去,出来见一面又走了。
期间有电话联络,但总是说不上几句。
平安夜最后一通电话,来年三月,是她的死讯。
妈妈说:“尹家的人都不惜命。尹奶奶嫌去医院麻烦,受罪,不愿意治,死了。春信年纪轻轻的,本来都逃出来了,以后也能好好的,又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难处不能来找我们吗?”
到底是为什么。
是她把她推开的。
她其实天性乐观,最擅长苦中作乐,可这日子过得,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尹家人都不惜命,春信爸爸酗酒醉死在雪地里,奶奶癌症硬生生拖到晚期,她自己最常说的话也是‘活着没盼头,死了拉倒’。
十年了。
尹春信死了十年了。
雪里一天都没有忘记过她,她越来越想她,想得快疯了。
人到了这种年纪,后半生几乎是可以一眼望到头。
一个人工作,吃饭,休息……如此循环往复,枯燥乏味。没有春信,生活中一切喜怒哀乐都无人诉说。
活着真是没盼头。
她终于知道什么是没盼头。
在出租屋里洗了个冷水澡,雪里哆哆嗦嗦穿上衣服,带走柜子里的画和玩具小熊,回家。
在车上她脑子就不清楚,到家踢了鞋子扔了包开始说胡话。
“我房子,全款买的,你看,阳台好大,你没住过。”
“有地暖,冬天一点不冷,地面都是热的,知道吗?”
“卫生间里,还有浴缸,可以泡澡……”
“我有钱,天天带你,下馆子,吃不完的好吃的。”
“尹春信,你他妈的,你死了,你什么都享受不到……”
她颠颠倒倒在房间和客厅之间走来走去,开门关门,神经质挠头,“你在哪呢?”
卧室里和春信的合照倒扣在桌面上,雪里一把捞过来,摸着照片躺在床上开始流眼泪。
夜晚的城市天空是红色,雪里发起高烧,她妈妈不放心,电话打不通连夜开车过来,第一时间给她喂了退烧药,又用酒精擦身体。
她烧得迷迷糊糊,脸上脖子上一片红,望着天花板徒劳伸出手,低泣着呼喊——
“对不起,我想你。”
“春信,我错了,我想你,我喜欢你……”
“……我一直都喜欢你,你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