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坐就是六年。
雪里外公跟春信爷爷是同事,雪里妈妈跟春信爸爸是同学,现在她们也是同学,好朋友。
这样的缘分实在难得。
下午放学,塑料瓶里的蝴蝶已经闷死了,春信惦记给她抓蝴蝶,下课铃一响就收起书包两个人手拉手回家。
春信奶奶躲在学校旁边老年门球场里的一棵大树背后,偷看她们。
雪里注意到了,这个奶奶是相当诡诈,就像电视剧里常躲在暗处,计划要给主角使绊的反派角色。而且是最低级的,小学生一眼都能看出来的那种反派。
雪里说:“你奶奶偷看我们,你看见没?”
她反侦察能力同样超群,“早就看见了。”
不然能这么老实跟雪里一起回家吗?就算只有半分钟,也可以利用起来去花坛里摘两片树叶,或是在操场上毫无目的疯跑一圈。
回家路上春信同样很忙,从一栋到五栋,水泥路一侧是煤棚,一侧是居民楼,有些人家会在门前用泡沫箱种很多花或是小菜。
花卉主要以指甲花、串串红和胭脂花为主,指甲花可以染指甲,串串红的花蕊可以吃,很甜,胭脂花有很多种颜色,常常是野生的一大丛,硬硬的黑色果壳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小菜的话大多是葱、蒜和小青菜,这些春信家院里也种得有。
正是晚饭时分,这条路走过去,起码要跟十个以上的长辈打招呼。
春信每一个都能准确喊出姓氏,且绝不会弄错辈分。
“张奶奶,王爷爷,刘奶奶,孙婆婆,郑阿姨……”
大家颔首微笑,或是热情回应,她脚步不停,一口气喊完,任谁想留下她多说两句都不成。
雪里跟在她身边从来很放心,有春信在,她就不用说话了。
当然也有例外,跟春信奶奶年轻时候吵过架,现在仍旧没有和好的街坊,春信绝不会喊。
两个人在楼道口分别,约定明天一起上学。
一个小时后,雪里推开窗,春信坐在院子里吃饭,端个吃面的二碗,下面一半是饭,上面一半是菜,冒尖尖的一大碗。
“哈啰,冬冬,又见面啦——”春信刨饭含糊跟她打招呼。
视线在院中搜寻一圈,雪里问:“有蝴蝶吗?”
春信摇头,“没看到,蛐蛐你要不要?”
她要那玩意来干嘛,其实蝴蝶也没什么用,但雪里还是说要,她太无聊了。
春信大口刨饭,问她:“你吃饭没?”
“没有,我妈妈加班,说晚点回来。”
“那你家有饭吗?”
“有面包和饼干。”
春信“哇”了一声。
雪里一直坐在窗边,听见春信吃完了饭开始大声读拼音,她准备抓蛐蛐的时候,被奶奶叫回去。
她放下书本,站在院子里故意大声说:“哈哈哈,洗脸啦!”
雪里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关上窗户。
太阳落下去,月亮爬起来,钟表滴答滴答,妈妈还没有回家。面包和饼干都不喜欢,她想吃饭。
雪里趴在床上,头上一左一右两个夸张的粉红发圈已经掉了,马尾散开,无精打采耷拉在棉被上,台灯的光亮是黯淡的橘黄色。
与春信短暂分别,重拾孤独,其实这样的孤独才是人生常态,过去十年,她深有体会。
很多事随着年龄增长,人们会说,看开点。
岩石风化成细沙,但它们不会消失。
沉积,不断沉积,压实,脱水,固结成岩,再接受风化和侵蚀。
这样一场轮回,也许是对她的惩罚。
思绪飘在半空,被“嗒”的一声响打断。
雪里支起上半身,偏头凝神细听。
“嗒——”
是小石子敲在玻璃上。
她迫不及待从床上跳下来,推开窗,探身出去看。
月亮照亮半边院子,春信就站在那片洁白如落雪的月光里,冲她招手。
“你妈妈还没有回来呀。”春信小小声。
雪里摇头,她捂嘴偷笑一下,“等我。”
她走到坎边与围墙的夹角处,抠住缝隙里空心砖的边缘,抬脚一蹬就上了墙,两三下爬到墙头,顺着围墙走到窗跟底下,从口袋里摸出包东西。
“你让开。”
雪里退后两步,春信抿紧嘴巴,扬手一丢,什么东西“吧唧”砸在木地板上。
定睛一看,塑料袋里有饭有菜,还有肉。
春信小声说:“是装豆干的袋子,干净的,我给你偷的,你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