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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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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贾妪声音发哽的问:“你们说,钱咋越攒越少哩,嗯?”不指望谁回她,吸下鼻子,继续道:“咱家谁不勤快呢?你们大父,这把年纪还要进野山,跟那些壮年儿郎一样,拾薪、伐竹、挖野芦服;二郎更是闷着头干活,让干啥干啥,自小就没听他抱怨过一句,没、没抱怨过一句!” 贾妪抹把泪。 王菽跟着掉泪。王葛伸过手,攥住从妹的手。 贾妪再道:“还有你们三叔。我知道,你们都嫌你三叔木呆,尽干些叫人窝火的事。可你们谁想过,三郎他从没生过自家人的气,谁数落他,想怎么数落就怎么数落,他从来不气!那姚妇一家真狠哪,摸透了三郎的愚性子,阿竹那竖子也不分好赖,帮着姚家诓你们三叔去沙屯。去了之后……呜……三郎不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后,姚家嫌他总空手来,一顿热乎饭都不给他,夜里也不叫他进院,让他睡在牛车上。你们三叔就是这样,才、才晕在山上,幸好没伤着,幸好没伤着!” 王翁见老妻哭的愈发厉害,劝解:“好啦,当着俩孩子,说这些干啥?唉,我知道村里这些天都在说三郎的不是,说他傻子般往弃妇家送粮。你心里不得劲,觉得冤枉了他。可谁叫他不长脑子、不记教训的?现在吃些亏是好事,总比以后吃大亏强。正好,拘着他在家呆着,腊月前,最多让他去一趟沙屯。” “一趟都不许去!” “好好好,一趟都不许去,这家你说了算。” 贾妪就爱听这话,伤心减轻几分。“哎?我刚才说到哪了?” 王葛立即道:“该说我了。大母,你放心,县令大人不是给我活计了么,制一个器就得五个钱,我只要制一百二十个,就把买葛布那六百个钱挣回来了。” 此话一落,不但没管用,反倒让老人家想起刚才要说啥了! “刚才我说的,都不是咱家最苦的,咱家最苦的就是虎宝啊……虎宝啊……啊啊啊啊……我可怜的虎宝,当年才多大点啊,她阿母背她去开荒,她就晓得薅野菜。我背她去割麦子,她就晓得在后头拣麦粒。五岁时就去寿石坡拣羊粪,六岁带虎头,七岁烹食、洗衣,八岁开始挑水、往山上送饭!呜……虎宝啊,我可怜的虎宝……” 砰、通! 王大郎和王荇焦急的推开主屋房门,栽在门坎上,嘴里还各自叫着:“虎宝咋了?虎宝!” “我阿姐咋了?阿姐!” 72 匠师为创造者 虚惊一场后,王葛、王菽自今夜起,都跟王艾一样,留在主屋跟大母一起睡。贫苦之家入冬后基本如此,只靠苇絮寒被根本不够,只能相互偎暖。 小贾氏万想不到,她这次怄气归家,女儿王菽整个冬天都睡在主屋里,也因此更敬重、心疼王葛,再未和她这个阿母交过心。 院外,任朔之等巡夜亭卒,听到王户院里咋咋呼呼的动静过去后,放心离开。 桓真疑惑而问:“亭长大人似乎格外关心此户人家?” “嗯。阿泊跟王匠工相识,托我这段时间多照看一下。” 刘泊跟王小娘子相识?桓真感兴趣了,自己跟刘泊也算一见如故,颇能看透彼此的性子。 刘泊可不似表面看起来的温雅、清澹,他内心无比孤傲,且善观人于微,极蔑视恶者、俗者、愚者!既托舅父照看王家,定是看重王小娘子。有意思啊,哪天见到刘泊,旁敲侧击一下。 任朔之最受不了如自家外甥一样话少、装老成的少年郎,提着桓真肩膀快步,提的桓真狼狈不堪、怒火冲头,任朔之才“哈哈”放手:“对了,那隶妾在这种天气押到县邑,不用审也冻死了吧?” “冻死最好!此罪妇狡诈,既厌恶胡夫,也厌恶凶犯,鼓惑凶犯对胡夫起杀心,罪妇自己未沾半点血腥。所以还是交由县府审理吧,我等若擅自处置罪妇,岂不成了第二个愚犯。”讲到桉情,桓真立即口若悬河,和任朔之边巡夜,边分析那隶妾的歹毒。“当然了,她若冻死在押解之途,就不关我等的事了。” 清晨,王葛神情肃容,打开箧笥。桓县令给的各种量器,用心良苦的叮嘱,无不让她知恩。如果她算千里马,这位大人就是伯乐。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 “脱离器具,将规矩、分寸置于匠心。” 桓大人告诉她的很明显了:规矩是束缚匠工的。匠工制器,须时时以规、矩测量,精确分寸。但匠师不能! 匠师是创造者,基本功必须凌驾于匠工!只有将规、矩、分、寸,全都精练于心,刻画于目,固定于掌,才够资格去创造。否则,凭何本事从三百匠工中脱颖而出? 所以这组测量工具,定是最精准、相对来说最无误差的,说不定还是桓县令特意为她购置的。 王葛还真猜准了。自她在匠童比试中制出火折子、灭火水筒后,桓县令就重视起她的匠技天赋了,从那时起,他便辗转托族中关系,终于从都城将作监求出这组测量工具。 市面流通的规、矩、尺,均是老匠工自己制的。其实他们标记刻度的依据也对。尺刻度上最小的“分”,是以中等黍粒定义,一个纵黍为一分,一百黍为一尺。但中等黍粒之间肯定有极微小的误差,那么整个尺刻度自然也有误差。 要说哪里制的测量工具最标准?被将作监承认?唯有将作监自己出产的!但不对外售卖。 王葛先从木尺开始练习,这个过程是极其枯燥的,用石刀一遍遍在竹片上刻“分”的线段,一遍遍刻、一遍遍刻、一遍遍刻…… 刻久了,刻的她都恶心、干呕,但呕完,用凉水扑一下脸,继续刻。匠人,没有便捷之路,唯熟而已,唯苦而已,唯熬得艰辛,方成大器! 大晋,可不是前世,她王南行在前世传统手艺人里,能做到出类拔萃,是因为传统工艺快速流失,缺少承继者。 但大晋朝百匠争鸣,匠工遍地开花,灿若星斗,她想如水鲤腾飞,就要吃得苦中苦! 在王葛专心提高匠技水平时,孙氏带着儿郎张菜来了。 贾妪这么大岁数,还能瞧不穿少年郎的心思?张菜转过年就十三,到了相看的岁数,这是还中意自家阿葛呢。 孙氏未言先笑:“姥,我上午洗衣时看见二郎新妇了,唉,也不知道又和二郎闹啥别扭,问她啥都不说,只知道抹泪,怪可怜的。” 贾妪呛回去:“咋?我家院门大敞,外人都能进来,她进不来?想回来谁挡着她了?” “就是!”孙氏立即道:“我也这样说的她。哎呀,其实我过来不是为了说阿贾的事,是阿竹那孩子又受了寒,问他阿父啥时候再回沙屯一趟?” “回沙屯?我家三郎是姚家赘子还是赘婿?还回沙屯?” “啧!”孙氏想恼,张菜晃她两下胳膊,她才重扬笑脸说:“我就是传个话,你家三郎若想再……去沙屯,就尽早去。要进仲冬了,天更冷,我家那两头牛就不能跑远道了。” 牛畏寒,孙氏说的倒是实情。贾妪进杂物间,拿出大郎编的筲箕,塞给孙氏,说道:“拿着,平常没少麻烦你们。你回去跟你夫君、叔郎都说一下,去野山时,别忘了来唤我家二郎、三郎。” 孙氏的叔郎就是张仓的阿父张五郎。 孙氏爱贪小利,得个筲箕,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问道:“阿葛哩?” “在屋里练手艺,要考匠师啦,从今日起,我们都不能出大动静,只在吃饭时叫她一声。” “考匠师?”孙氏嗓门一下提高,张菜也半张着嘴巴,一副不敢相信、又几分恐慌的样子。孙氏赶紧问:“那么说,阿葛考上头等匠工是真的?” “你这话说的!”贾妪一把将筲箕夺回来。 孙氏腆着脸又拽过去,讪笑:“是我失言,这种事哪敢诓人。阿葛还真是……真是,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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