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
十殿高悬。
厅堂如碧空, 上下无边,头顶是永远不会放晴的星河万顷, 脚下是拔舌油锅的十八层地狱, 周遭是流转不去的三千弱水。
人走在其中,脚下明明踩着实地,却活像踩在一块透明的玻璃上,下面扒皮抽筋、上刀山下油锅的, 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仿佛也会随时掉下去。
底下鬼差低沉萦绕的宣判声与大鬼小鬼歇斯底里的惨叫相映成辉,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判官一愣, 知道这是开了“通地眼”,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默默地带着一干鬼差退至一边站好——通地眼平时是不开的, 阎王殿里的人也看不见下面十八层地狱的事, 只有罪大恶极的魂魄不肯就范时, 才亮出来以儆效尤。
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祝红一把抓住赵云澜的胳膊, 要不是衣服穿得厚, 她尖细的十指几乎要卡进赵云澜的皮肉里, 十殿阎王个个面容狰狞, 居高临下地从墙壁上高高悬挂的十殿上往下看, 平白让人生出某种青面獠牙的感觉。
就在他们脚下, 祝红亲眼看见一个佝偻的男人被绑在柱子上, 两个小鬼一边一个按着他,另一个掰开他的嘴, 干枯发青的手探进男人嘴里,小鬼尖锐的笑声和惨不忍听的哀叫一同炸开,祝红一激灵,手心冰凉一片。
祝红:“别、别过去。”
赵云澜低头看了一眼她抓住自己衣服的手,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在外面等着我。”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迈步走了进去,在祝红的心惊胆战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下面无数小鬼的头上,最后在大殿正中间、油锅地狱上站定,祝红有种下面飞溅的滚烫的油就要溅到他身上的错觉。
她咬咬牙,本想追上去,可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下瞟,就看见一根长而软的舌头被活生生地从人嘴里拉了出来,血水好像要飞在她脸上。
祝红胃里一阵翻滚,终于忍无可忍地扭过了头去。
祝红简直不敢相信他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尖声叫了起来:“赵处!”
同时,上面某个阎王突然出声:“镇魂令主,你干什么!”
没了十个人的和声,这声线显得单薄无力了好多。
“干什么?干你!”
赵云澜冷笑一声,“忍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很久了。”
他说着,狠狠地一推判官:“走!”
“令主留步!”
这一次,十个人的声音终于又合在了一起。
赵云澜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他扭过头去,发现脚下的通地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方才乌漆抹黑的大殿一片灯火通明,十殿的身影全都暴露在众人眼中,这么一看,一个个除了装束奇怪一点,长相竟然还都挺正常的。
而后大殿的墙壁上机关扭动,一阵机簧乱响的动静,墙上打开了一道石门,而里面又是一道门。
只见十殿阎罗一个个亲自从高悬的殿堂上下来,各自取出了随身带着的一把钥匙,连开了十道门,十道门后,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池子,仙气飘渺,一时间不像地府,看起来倒有点像瑶池了。
赵云澜定睛望去,只见池子上面泛着一盏巨大的……足有几十米高的灯,与黄泉路上刻着“镇魂”的小油灯模样如出一辙。
最后一个开门的秦广王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对赵云澜说:“不瞒令主,这就是四圣中的最后一件,镇魂灯。”
整个忘川被搅动起来的时候,外面看起来分外可怖,可是黄泉下千丈的大封处却十分平静,只隐约传来了一些如同打雷的声音,沈巍听见,却忽然笑了。
林静往上看了一眼,也没在意,他团团转地围着沈巍转了好几圈,爬上了功德古木:“你等我找找,身上应该有一根铁丝可以撬锁。”
沈巍不慌不忙地说:“不用,你只要把我心口的冰锥拔/出来就可以了。”
林静哆嗦了一下:“真能拔?你不会怎么样吧?”
沈巍:“嗯,不会,谢谢。”
那口气简直和去食堂买饭时顺口对打饭阿姨说的话一样。
林静没有他那么淡定,手心有点冒汗:“这可是你说的啊沈老师,可惜不能让你签个保证书。”
说完,他双手握住沈巍胸口的冰锥,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大喝一声,猛地把那根冰锥往外抽,林静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沈巍的上半身都随着冰锥被带起来,又被因为四肢的锁而被牢牢地锁在原地。
林静都替他疼出一身冷汗,然而沈巍愣是一声也没吭。
五尺多长的冰锥整个被从他胸口里拽了出来,血喷出去老远。
林静一脸血地慌忙去查看沈巍的情况。
冰锥从他身体里出来的刹那,沈巍似乎是忍到了极致,额前的头发都被冷汗打湿了,眼神明显地涣散了片刻。
林静生怕他再晕过去,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脸,想起这人就是斩魂使,悬在半空中的爪子愣是没敢落下去,只好轻轻地拉了拉沈巍的衣服:“沈老师?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啊,我尽快把你放下去。”
沈巍因为失血,嘴唇显得异常干裂,他在极度的恍惚中,不由自主地轻轻掀动嘴唇,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昆仑……”
林静:“嗯?昆仑?昆仑怎么了?”
他突兀插话,总算拉回了沈巍快要失去的意识,沈巍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一点,无声地扫了林静一眼,默然不语了。随后,林静看见他胸口上狰狞的伤口竟然一点一点地愈合了,如果不是衣服上的血洞,那伤口简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沈巍轻声说:“麻烦把方才那条冰锥递给我。”
林静连忙双手托起了那条大冰锥,沈巍提起过,这东西是用忘川水冻成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它似乎比平常的冰更刺骨一些。
林静手里的冰川就这么突然化开了,成了一团漆黑、带着血色的水汽,转眼间被沈巍吸进了嘴里,仅仅这么片刻,他嘴唇上的裂口好了很多,眼睛里也重新有了些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