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静书自幼便觉得自己是被关在了清河崔氏的高墙之中,一直向往墙外世界天大地大的自由,便走访了五湖四海、天下各州,玩得不亦乐乎,也在大江南北交朋结友,认识了不少同道中人,也认识了不少行商在外的商队中人。最终她什么也看过了,便回到了谢家势力范围之内的陈郡。
可是她就算什么也看过了,就算明白自己必须待在豫州境内的原因,也不代表自小叛逆的崔静书便就此愿意乖乖的待在屋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流寇问题在这十多年来一直有之,有商队开始聘请江湖人士来护送货物,她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护送功夫也变成一门生意。
“至于襄助百姓,我出来走镖可没有那么高尚的大志,不过是没钱了,又不想问崔家或谢家拿罢了。”
崔静书笑的一脸没心没肺。听完她一番侃侃而谈之后,对她这最后一句话,韩眧倒是信了个十足十。
眼前女子年过四十,却依旧活得恣意张扬,不为任何事情所扰,也不为任何人而折腰,想做什么便尽情去做,也没有任何的大义枷锁。
韩眧也不知道,四十岁的她能不能活得像这位“姑母”一样的顺心如意。
但是,世上若有多一名女子能纯粹的为自己而活,她便也多高兴一分。
崔静书却忽然反客为主,给她问起了问题来:“大人拜访之前便已经对崔某的身份胸有成竹,一场来到也不只是为了听崔某说故事的吧?”
韩眧咬了咬牙,似是在作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可是她在来前其实便已经决定好了,不管谢遥的态度是什么,不管他有没有反的决心,她也一定要去赌一次、去搏一次。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女侠,缓缓道:“当今世道不公义处比比皆是,男女都没有婚嫁的自由,人人都被逼套上一个模子而活,这天下的对与错都由京城中心的那一个人去决定。”
“前辈,我想改变这一切,而要改变这一切,只有一种办法。”
“前辈,我想改变这一切,而要改变这一切,只有一种办法。”
崔静书第一次人如其名的静静听着,听罢微一挑眉,脸上表情耐人寻味:“大人想要造反,打的是谢家那个孩子——唔应该是说我姐姐的那个孩子的旗号。”
韩眧发现自己把造反这样的话公然说了出来,竟然也没有想像中的那般难以启齿。便也直言不讳:“其实我本来也没有这个想法。”
“我只想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手握足够大的权力,便可以放权百姓,改变这天下固有的秩序。可是我错了,我的阻力本就不全是来自那些百年世家——这天下一日还有一个爱权的天子和天家,这权力一日便下放不到庶民手上。”
“所以,我那侄儿于你而言,只是一个无心皇权从而容易拿捏的傀儡吗?”女侠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彷佛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听在她的耳中却有如千斤之重。
“我……”韩眧想说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她从没有把谢遥拿捏在手的想法,也从来不觉得他是一个容易被人拿捏的角色。可是,在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当真如此吗?
她知道如今的谢遥对她的情远远大于她所能给的;她也知道如今的谢遥在心中理想和做人原则上愿意以她为先。如果是上一世的谢遥本尊在此,她又怎敢如此肯定,她可以以他之名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大人不用回答草民,对于大人的答案,崔某也没有兴趣。”崔静书的声音沈了下来,是一个对后辈循循善诱的语气:“大人若想将人像傀儡一般拿捏,日后必将反蚀自身,就算大人能把我那侄儿推上那个宝座,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变。”
所以,他不愿以淮阳王遗孤的名义起事,难道还有这个因素在内?他不想入了天家门,坐上天子位,然后……变成了上一世的他、或更甚之——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位的样子。
崔静书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到底,这些也是你和我那侄儿之间的事。我只想知道,为何大人要告诉我这些,大人觉得我能为你的大计做些什么?”
终于问到了正点上,韩眧回过神来,准备好的答案也是呼之欲出:“前辈知道豫州境内那些匪寇原来都是些什么人。”
那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崔静书也没有打算否认,点了点头道:“兵士说是解甲归田,又有哪个在多年征战以后,真的能回归耕田糊口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抢掠商队远较种田容易,又不用担心天灾人祸、庄稼失收、朝廷赋税那些头疼事。”
“晚辈明白。”韩眧说得倒是由衷,她知道这些淮阳王旧部在新帝统治之下自是留不下的,但是过惯了以打打杀杀维生的日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回归平淡。“只是希望前辈能和他们说说,问问他们可还有意为旧主遗孤效命,夺回应有的声名与荣光,而不是在山间蹉跎岁月,做这些害人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