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勒马,目光穿过众人,死死盯着那个满脸血污的女人,那些淤血凝结在脸上,一时三刻根本去不掉.还有陆文龙,唯有他的目光,闪耀着喜悦,张口叫他:“阿爹,阿爹……”他已经跑出几步,却忽然停下来,回头,怯生生地看着妈妈.
花溶面无表情.
金兀术失望地看着他.
陆文龙站在半路上,距离母亲近一点,距离阿爹远一点,然后尴尬地停下,骚着头发,不知该怎么办.
但是,这点小小的失望并未影响金兀术的心情,他死死盯着花溶,忽然就呵呵大笑起来.四周死寂,风过无声,清晨的露水悄无声息地湿了头发,野人们惊奇地盯着这个部落的大死敌,这个传说中的大魔头,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
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之情,仿若无人:“花溶,你没死!你竟然没死!你和儿子都没死!呵呵呵,我真是太高兴了.”
花溶握着弓箭,声音十分平淡:“抱歉,让四太子失望了.一时三刻还死不了.”
他完全无视她的那种冷淡和隐忍的愤怒,翻身下马就大步要走过来.
“四太子,站住!”
他果然停下,并不再往前一步.只是,接近儿子,又近了一大步.
陆文龙还是茫然观望,不知怎么开头,又喜悦又担忧.
金兀术要伸出手去摸摸儿子的肩,可是却够不着.但他依旧充满喜悦,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都惊疑地看着这个诡异的氛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阿爹,是不是你派人来杀我们?”
陆文龙清脆的声音,也正是众人要问出口的问题.无数的大蛇部落族人抓紧了手里的武器,瞪着这个毁灭家园的罪魁祸首.
金兀术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周围成千双随时要撕裂自己的目光,视线从儿子的眼睛里转移到了花溶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如一簇随时要灼伤人的小火焰.
“花溶,真的很抱歉.是完颜海陵这个杂种,他肯定是和耶律大用联手.请你相信我,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陪狼主商议一些事情,对此毫不知情.但是,请你放心,海陵的三千黄衣甲士已经全部被我杀了.今后,只要我活着一天,金军就绝不敢再来追杀你们了.”他加大了声音,“为了弥补对你们的损失,我会给大蛇部落提供两千担粮草……”
众人惊呆了,这个魔头追上来,却是要给他们粮草.
这是真的么?
大蛇和部众交换眼色,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花溶.
陆文龙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就冲到金兀术身边,忘记了一切顾虑,牢牢抱住他的腰:“阿爹,阿爹,你真好,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
“儿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有,我好好的.阿爹,我就知道,绝不会是你要杀我们……”
金兀术也眼眶湿润,低声在他耳边说:“儿子,阿爹就是杀了这世界上任何人也不会杀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金兀术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顾不得再和他寒暄,只抬起头看着花溶.她站在晨曦里,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唯有一双眼睛,明亮而璀璨.他忽然有种错觉,对面的女人,比草原上背后的群山里的仙女还美貌婀娜.
比当初开封茶楼纤手剖新橙更皎洁.
比半夜山道那声“我喜欢你”更妩媚.
甚至远胜前些日子在帐篷里为着复仇的刻意讨好更妖娆.
眼前有些恍惚,他不由自主地松开儿子的手,慢慢地向她走去,一步一步,仿佛朝着心目中的神邸.多少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深深迷恋这个得不到的女人,不知道为何要心心念念不肯放手.总以为,因为得不到,就一定要得到一次,否则,至死不肯罢休,至死也会遗憾.不能征服的痛苦,不能胜利的羞辱,千里万里追去,永远是昙花一现.
可是,此时却不是“胜利”的感觉,也不是征服的感觉.甚至既不是怦然心动,也不是激情澎湃,而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直觉:这个女人真好!
她真好!
所以不想她死,也不能想象她死了该怎么办.
他走了第三步,听见她那么平淡的声音:“四太子……”
他停下脚步,无限喜悦:“花溶,你活着,真好.我就怕你死了……”
“四太子,多谢你替我们杀了黄衣甲士.”
他似听不出她声音的冷淡,十分诚挚:“我很抱歉,没能及时赶来,否则,扎合就不会死……”
一阵刺心的痛楚,花溶声音微微尖锐:“不关你的事情,不是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