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收到消息，岳州有人见过当年偷走皇子的宦官，眼看着能给天子一个交代，那证人却先死了，连他也被困住。

是天意吗？

舒夷及时制住了思绪，静静地等待阿银与他的师父清醒。

阿银的师父叫徐平，曾经是个木匠学徒。或许是因为师徒二人长居山林，为人处世相当木讷，当舒夷提出要将二人一同带去建康，替他们谋一份生计时，以报答救命之恩时，徐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周家是城中富户，朝中也无人做官，正是乱军劫掠的目标所在，如今几日过去，早已凶多吉少。若随某去建康，还能重新办一份户籍。而且阿银筋骨刚健，某欲让舒家的亲卫传授其武艺。”

舒夷继续开出条件。

阿银稍微活络一些，喜道：“我，我也能习武？”

舒夷点头，“可以学真正的骑射”。语罢拿起猎户木屋里唯一一张弓，而后从袖袋里掏出刻刀和几把线，一边改造着这把弓，一边对阿银说，“现在他们用的都是牛筋制的弦。”

舒夷在工巧上小有天赋，他将改过的弓递给阿银，“试试，不过想要射远，最好还是用八十斤以上的重弓。”

阿银接过弓，朝空中某个方向放了一箭，而后一只山雀坠落。

舒夷拍了拍阿银的肩膀，他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这个少年。

去江州走山路很难走，舒夷收起了原先的锦袍和氅衣，借了阿银的单衣套在外面。

三人相互扶持，走了两天一夜，依稀可以看见江州的城墙，于是停下脚步，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就近在溪边濯面洗手。

阿银重新盘了头发，将乱糟糟的额发理顺，露出光洁的额头。

“可以了，舒郎君。”几日相伴，阿银对舒夷的称呼已不再是生疏的“贵人”。

他的眉眼其实生得精致而英俊，唯独遗憾的是牙齿并不是很齐，所以笑起来一直都相当腼腆。

“嗯。”舒夷应声，余光扫到阿银焕然一新的面容，忽然愣住。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移动到阿银的侧面，越瞧越心惊。

如果徐平有胆量昂首挺胸地打量舒夷的话，他会发现自己家贱如蓬草的徒儿与王都钟鼓馔玉的贵人竟有五六分相似，活像一对兄弟。

如果阿银真是舒夷要找的人，那他们的确是兄弟，因为大皇子的生母舒皇后就是舒夷亲姑母。

但是舒夷目前还需要确认，于是怀着满腹的心事，先进了城。

出示印鉴后，他很快就见到了江州太守，安顿了下来。

用夕食时，舒夷特意与师徒同桌，不经意扯开话头，“阿银也有十七岁，也可以说亲了。”

徐平拘谨地接话，“哎，要是没有阿郎，阿银哪敢肖想娶亲。原先我师兄还活着，收养阿银就是为了日后有人送终。当初做木匠比现在宽裕，尚且无人愿嫁，更不用说如今了。”

舒夷蹙眉，“那阿银的父母……”

“他哪有什么父母。”徐平以为舒夷在同情阿银，忙道：“是一个大胡子抱来的，说是不能入族谱的儿子，问镇子上谁愿意收养，只有我师兄这个瘸子。他想留个后，结果没养两年就自己就死了，只剩我和阿银相依为命。”

“大胡子？”

“只记得姓曹，白得像女人，还很胖。”

……

十七岁、曹水德、岳州、长相、后颈月牙形状的疤。真是天意。天潢贵胄，竟沦为奴籍。

回建康的水路十分通畅，那座城市里醉生梦死的人，恐怕还不知道将会有怎样一场腥风血雨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