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平王笑道,“难得今天高兴,来,丫头,陪爷爷喝一杯。”
陈修远无语。
涟卿看了看他,也轻声道,“爷爷,您喝太多了。”
不知为何,陈修远心里舒坦。
许是涟卿同他站在一处。
敬平王叹道,“丫头,别被他淫威吓倒,爷爷在呢!”
敬平王和陈修远两人,没有一刻不在怼对方,陈修远果真接道,“行了,老爷子,知道你厉害了,晚些再喝。”
陈修远说完,涟卿连忙做他的狗腿子,将老爷子的杯子收起来。
敬平王:“……”
陈修远这次嘴角微微牵了牵,但等看到敬平王脸上的表情时,又收起笑意
……
这一段饭吃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到最后,敬平王喝醉了。
涟卿同陈修远一道扶他回了屋中,涟卿拿了毛巾给爷爷擦脸,陈修远坐在老爷子床边,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她。
涟卿轻声道,“以后还是别让爷爷喝那么多了,年纪大了,怎么都遭罪。有时候我爹贪杯,我娘就会凶他,他一直最听我娘的。可爷爷这里,只能听你的……”
涟卿一面给爷爷擦脸,一面说着话,没留意陈修远在看她。
他陪着老爷子喝了不少。
刘叔告诉过他老爷子的病情,也说起过为什么老爷子着急回万州,老爷子是回来见他的……
所以,老爷子想喝,就让他喝吧,难得他开心。
这些时日,这些事情藏在心里,其实压得他心中难受。
但爷爷年事高了,操心的事也实在太多。
他其实心里一直忐忑,不知道什么……
包括今日饮酒,也包括老爷子一直在念叨涟卿的事,他知道老爷子是放心不下他。
他也没有一刻心中安宁过。
却在这个时候,他坐在床榻边,一面看着躬身的涟卿,一面听着她说起淮阳郡王和王妃的事,心中莫名踏实与安宁……
就像,就像不是他一人,在面对这些。
面对和老爷子最后的一段时日。
等涟卿说完,转眸看他,才见他应当一直在看她,没有移目,而眸间,隐约有氤氲在。
“冠之哥哥?”涟卿诧异。
好像,是头一次见他这样……
陈修远移开目光,沉声道,“我没事,你回去吧,我陪老爷子待会儿。”
涟卿没动弹。
陈修远看她,涟卿略微蹙眉,“冠之哥哥,怎么了?”
“没事。”他低声,“就是想起以前的时候,我爹娘过世早,我是老爷子带大的……”
涟卿能猜得出来。
他们爷孙两人动不动就拌嘴,却其实亲厚。
敬平王这一趟回万州,但诸事都是陈修远在做,但除了忙敬平王府和万州的事,陈修远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同老爷子在一处。
斗嘴也好,下棋也好,散步也好,莫名和谐,都莫名默契……
她其实聪明。
陈修远方才的表情,还有近段时日在府中出入的大夫,其实她能猜到些许端倪。
涟卿看了看他,又道,“我不回去了,一会儿爷爷醒了,说不定还想摸叶子牌。”
陈修远目光没从她眸间离开,但也没开口。
涟卿继续道,“我去案几那边坐会儿,一会儿爷爷醒了,再叫我?”
他颔首。
涟卿虽然没喝雄黄酒,但果子酒其实喝了不少。
在家中,爹娘和哥哥在,都不会让她多喝,换作平日在家里之外的地方,她也不会多喝,但因为这里是敬平王府,而且是爷爷和冠之哥哥,她所以多喝了几杯,不,应当是好几杯。
原本,她是想在案几这处趴着看会儿书的,但好似端阳节的时候,有些闷热,人容易困。
手中翻着翻着书册,变成了单手托腮,再翻着翻着,变成了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夏日炎炎,即便窗户通着风,陈修远去看她的时候,额头也都是汗。
“阿卿。”他唤了声。
她应当是喝多了,也睡熟了
这里就在屏风后,来回过堂风吹着,很久就会伤风。
方才用饭的地方是在他苑中,刚才扶着老爷子,老爷子喝多了,走不远,就在他苑中的西暖阁躺下的。
眼下,他想让她回苑中踏实睡着,但叫了几声,发现不常喝酒的人,喝多了叫不醒。
他喉间轻叹,她睡这处不合适,但他抱她回苑中更不合适,西暖阁是通到他屋中的,平日里,不会有人去他屋中。
她一会儿应当也醒了。
“阿卿,去我屋中睡会儿。”他说了声,对方没醒。
他俯身,但贴近她的时候,他心跳倏然漏了一拍——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好看了,而且,越来越好看……
他摒弃脑海中的杂念,抱她起身。
而她明明睡着了,却似下意识怕摔倒,伸手揽上他后颈。
他愣住。
她许是也不舒服,再次将头靠在他怀中,将手从他后颈处拿下来,改成双手环紧他腰间,然后再往他怀中贴近些……
他不由想起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
如果不是爷爷忽然出现……
他和她,其实也亲近。
和小时候不一样的亲近。
床榻上,他放下她,但又见发髻插了珠钗,又伸手替她取下。秀发如墨划过他指尖,勾起心底说不出的念头,撩人心扉。
他也想起今日马车上,她额头,鼻尖,和脖颈处都是细汗,脸颊上也是两抹绯红……
冠之哥哥。
他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是酒意作祟。
酒意下,他一直看着她。
他不是不想和她亲近,他有刻意回避的时候,也有嫉妒的时候,但他仍然要清醒,而且比旁人更清醒。
涟卿要回西秦,她也应当要回西秦,留在父母身边。
她不应该留在燕韩。
他的身份特殊,是敬平王世子,也是日后的敬平王。
他同陈翎之间的关系微妙,燕韩同西秦之间的关系更微妙,他如果求娶她,牵涉的利益太多……
他不是不喜欢她,是不能。
在他没有想清楚所有背后的关系和利益之前,他需要克制。
他是对她有特殊的好感。
这种好感是喜欢。
但他对她的喜欢,不会凌驾于理性之上……
他也清楚她对他的吸引与日俱增,但更清楚,眼下尚能脱身。
他不想等到不能脱身的时候。
他松手,想起身,但她环住他腰间的手没有松开。
他眸间漆黑而黯沉,似心头的欲.望与理性克制交织。
他想起两人在书斋安静看书,各不相扰,却怡然舒服;他也想起在书局替她拿书的时候,她伸手,他能够到,她看他的时候;还有在苑中,夜空星辰下,他靠在春亭的石柱上同她说话,她环膝听着的时候;还有那日马车上,她靠在他肩头,双手环上他隔壁,安心靠着他的时候;还有方才,她俯身替爷爷擦着脸,却温婉平和同他说起爹娘的时候……
那种平静,安宁,默契和喜欢,都冲击着心中。
她睡着了。
不会知道。
他醒着,但酒意上头。
他应该,或许,永远不会告诉她,他俯身,如蜻蜓点水般,吻上她唇间,微微阖眸。
*
涟卿醒的时候,快近黄昏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懵,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屋中。
果子酒饮多了也头疼,她隐约记起早前是送爷爷回了他苑中的西暖阁,那眼下,是在他屋中?
涟卿赶紧起身,周围的陈设,是同陈修远的喜好想通。
俯身穿鞋,心猿意马,是他抱她来的?
涟卿脸红,起身时,也看到枕头一侧的珠钗……
等撩起帘栊,去到西暖阁的时候,西暖阁中已经没人,苑中有说话声传来。
涟卿去了苑中,是见陈修远和老爷子在苑中暖亭中说着话。
陈修远背对着她,老爷子见到她,“丫头,醒了?”
陈修远顿了顿,没有转头,没有看她,而是端起茶盏,淡然饮茶,似是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涟卿在他身侧落座,一旁,有侍女上前奉茶。
“这是?”她浅尝了口,觉得味道有些奇怪,敬平王笑道,“解酒茶。”
涟卿看了看他,又看向陈修远,“我没事。”
陈修远看她,欲言又止,涟卿尽收眼底。
一侧,陈壁快步上前,“王爷,子君大人到了。”
涟卿知晓陈壁口中的子君大人,就是刘子君,陈修远口中的刘叔,也是敬平王的心腹。
敬平王起身,“我去见见子君。”
陈修远颔首。
待得敬平王离开,陈修远又从袖间拿出信封递给涟卿,淡声道,“涟恒已经在苍月回燕韩的路上,一路顺利。下月初应当就会到万州,小尾巴,你该回西秦了……”
涟卿看他。
他也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