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天子这个位置才是最重要,爷爷希望的,是你和阿翎平安顺遂。即便爷爷不在了,你和阿翎也要守望相助。
——冠之,从今往后,你就是敬平王,是燕韩的屏障。
——爷爷希望有一日,燕韩安稳了,阿翎有足够的底气坐稳这天子之位,冠之,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出生的时候,你太爷爷就说你像他。但爷爷觉得你不像,你就是你,修远……
陈修远闭目,眼中的温润再次顺着脸颊落下。
长明灯旁,身上也披着肖麻。
陈修远泣不成声。
但除了她,不会再有旁人听到……
*
“别送了,就到这里吧。”陈翎说完,又吩咐了声,“大监。”
大监拱手,朝一侧叮嘱道,“陛下起驾,快去准备。”
“明年三月,朕会南巡,你要来得及回京,三月同朕一道南巡。”陈翎提起。
“好。”
陈翎看向陈卿,“阿卿,若是来京中,记得入宫见朕。”
涟卿福了福身,“是。”
目送天子仪驾出了万州城,又远远消失在眼帘尽头,陈修远才同涟卿一道折回。
灵堂已撤,苑中早前的痕迹也都打扫干净,府中的白布素缟也都摘了下来,好似一切都回到从前。
但再没有那道身影,会让他陪他一道下棋……
今晚,才是老爷子不在府中的第一日。
也是从今晚开始,敬平王府内再也不会有老爷子的身影。
“我今晚在书斋。”陈修远是想同她说,回去吧,但临到书斋这处,却莫名改口,“同我一道吗?”
他也怕,长夜漫漫,忽然有再想起老爷子的时候。
这是他同老爷子呆过最久的地方……
“好。”涟卿轻声。
书斋中,陈修远去取书册。
涟卿用火折子点亮几处灯盏,也问起,“够了吗?”
夜里的灯若太亮,眼睛会不舒服;但太少,又晦暗不明。
“够了。”他的声音伴随着衣袖的摩挲声拂过书架。
两人似早前一样,在案几前各自看书,偶尔会说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书斋中安静得只有翻书声和火苗呲呲的声音。
亥时,子时,时间一点点过去,拂晓却早。
涟卿没有刻意抬眸看他,但从翻书声中就知晓他从何时开始出神……
只是,也佯装不察。
许久过去,她余光见他许久没有动弹,才抬眸看他,见他单手撑着案几,睡着了。
一连几日,他合眼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
人再累,也有极限的时候。
涟卿撑手起身,离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有好些时候,她取了一侧的披风想给他披上,又怕动静太大,就现在他案几一侧落座,这样离得近,再给他披上。
但他还是醒了。
她刚想开口,他却顺势躺下,迷迷糊糊靠在她怀中。
涟卿:“……”
涟卿脸色微红,但没动弹,也不知道要怎么动弹。
很快,涟卿也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根本没醒,是下意识……
而眼下,怀中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涟卿忽然想,他应当很久没这么踏实入睡过了。
兴许,也不踏实,但眼下,她是不应当再动弹,让他好好阖眸。
涟卿微声,“冠之哥哥?”
怀中依旧是均匀而温和的呼吸声,她稍稍屈膝,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
苑外打更声响起,离拂晓又近了些。
她忽然希望,时间能慢些。
也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夜风微澜,吹在隔档的屏风上,有簌簌风声。
她头一次,偷偷伸手,绾过他额间方才躺下时凌乱的几缕青丝,又似触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一般,悄悄收了回来……
她想,这一幕,她会记得很久。
久到,她也不知道的时候……
*
“多谢了冠之,阿卿在你这里,我才能放心,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还麻烦你~”涟恒嬉皮笑脸。
陈修远莞尔,余光看向涟卿,又叮嘱道,“上路吧,路上小心些。”
涟恒揽上他肩膀,“放心吧,我可小心了!好在这次陶家有惊无险,原本,我是想说同阿卿再去见见外祖母的,但家中忽然来信,说速回!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么急,路上不好再耽误了,没时间在万州同你鬼混了,下次!”
涟恒越是嘻嘻哈哈,相衬之下,一侧的涟卿就越是安静。
涟恒算道别完,又朝涟卿道,“阿卿,同冠之哥哥道别吧,我们该走了。”
涟卿才看向陈修远,陈修远也想起那日在书斋,晨间醒来时,他躺在她怀中……
“小尾巴,一路顺风。”他温声。
涟卿攥紧指尖,眼中略带氤氲,嘴角却微微扬起,“冠之哥哥,平安顺遂。”
他也笑了笑。
“走了,阿卿!”涟恒扶她上马车。
马车上,涟恒从车窗上窜出个头,“诶,陈冠之,下次你来西秦,我也准备八百骑接你。”
分明是打趣的话,他以为陈修远会跟着胡诌,却听他温声,“好啊。”
啊?好啊?
涟恒傻眼。
陈修远喉间轻咽,低声道,“路上颠簸,让马车走慢些。”
“平安到了西秦,来书信。”
……
车轮声渐行渐远,陈修远看着在眼中越来越细的光影,最后消失在天色之间。
如果……
如果,你未嫁。
陈修远垂眸,似风沙入眼。
*
马车上,涟恒叽叽喳喳似话痨一般,“哎呀,幸好你没去长风,那个鬼地方,哦,还有李裕,啧啧……”
涟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靠在马车一角,好像天地一色间,空荡荡的,风沙入眼。
又似黄粱一梦,醒来时,一切又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