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乡绅们的冯老弟是满面笑容地迎向孟瑶的。
而孟瑶这位知县也丝毫没有要来兴师问罪的样子。
甚至于,当孟瑶和年龄足以给她当爹的“冯老弟”说话时,完全能称得上是语调温和。完全就只像是个来说理的。
她当着围在外头的乡亲们的面说道:
“先前未向冯掌柜的表明身份,是因为本官希望冯掌柜的能只是把这当成是一笔寻常买卖,切不要因为这是县衙采买就降价做生意。
“怎料,冯掌柜的一听说这批砖瓦是拿来给城外的驻军修建营房所用,这就出尔反尔了。既不出货,也不退还订金,更不交违约钱。请问,这是何意?”
若此刻站在这里质问冯老弟的,是别人,或许这名当官的便会质问他:你这样做,难道是要和官府作对吗?
可孟瑶却是在先说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转而语调凌厉起来,道:
“难道你住在冬暖夏凉的瓦片房中,还能热了有冰吃,冷了能烧炭。我驻军将士就合该住在连房梁都摇摇晃晃,屋顶上的茅草也不够将其遮全了的营房里吗?冯掌柜的,你如此行径,究竟是何居心?”
这般话语一出,在外头围观的父老乡亲们也顿时就觉得看不过眼了,对这位在本县产业颇丰的乡绅指指点点了起来。
这位冯老弟自然是赔着笑脸,一副卑微模样,说他万不敢有这种歹毒的心思,实在是自家的砖窑每个月就能产那么点砖瓦,先前的主顾又实在是催得紧,他也是不得已。
冯老弟的又说:“先前和知县大人签了买卖契约的人,他也根本就没得资格去签这么大的生意。现在他一看办坏了事,已经跑了。我这儿也恼火得很啊。”
当冯老弟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看似讨好,实际却写着“你奈我何?”的笑容。
而后他还要对外头正在围观着的父老乡亲说:
“我也想要替外头的驻军好好修军营的啊。可是在是我家的砖窑里烧不出那么多的瓦啊!知县大人难道还要强买不成就治我的罪?”
那副嘴脸,就连跟在孟瑶身边的几人都看不下去了,说他不要脸。
然那冯老弟竟还不紧不慢地转头,很不赞同地说道:“这位娘子,怎么还骂人呢?”
向来,此事或许也怪孟瑶,在来到了庆阳县之后就一副一切都好商量的模样,更没有重重地办过谁。
以至于……让他们这些人错看了自家新知县,以为读了多年仁义之书的进士娘子会是个好欺负的小姑娘。
看着这一幕的孟瑶笑了,而后她便说道:“我看冯掌柜的对于此事,似乎很是得意。”
冯老弟立马说“哪有哪有”,“岂敢岂敢”。
怎料孟瑶根本就不让他再接着把话说下去,便道:“那便让冯掌柜的也去军营,陪将士们一道住几天吧。如此,冯掌柜的才能急人所急,想人之所想。”
说罢,穿着官服也戴着官帽的孟瑶便和在外围观的乡亲们行了一礼,说:
“还请诸位乡亲们帮忙做个见证。从今天起,一直到驻军将士们的新营房修好,冯掌柜的都会同驻军将士们住在一道。
“若有谁在天黑之后还容留冯掌柜的,就同他一道住去军营。如果这般的人太多了,军营里头住不下,那么替这些人新建茅草房的钱……便由我来出。”
当孟瑶的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时,便意味着先前一直都没有去动这些乡绅们的孟知县,这就要来真格的了。
然后她又大声问外头围着的那些乡亲们:“这件事我这样办,大家觉得好不好?”
于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便从周围响了起来。
每一个围着看的人都兴奋起来,也高兴起来。
孟瑶也就是在这般的声音中走近了那位冯老弟,并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冯掌柜的,但愿你不会后悔,并且也能觉得你这样做,值得。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整件事因你而起,也会从你开始。”
说罢,孟瑶便离开了,而她先前带出来的那些差役则有两人都一道把这位冯老弟“护送”去军营了。
之后他再要出军营,自然可以。
只是他不管到了哪儿,身后都会有四名厢军一道跟着。
而待到天黑之前,那四名厢军就会催促他尽快回军营。
否则,他待在哪儿,哪里的主人就会和他一道,去军营住上很长一阵子了。.
当苻飞在入夜时分来到县衙的时候,孟瑶刚好正在写要给到耀州知州王灵韵的信。
见苻飞过话,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孟瑶便停了笔。
孟瑶说:“莫要担心,庆阳虽只有冯家一家有砖窑,但我和耀州知州相识。我想,她定能帮我找到愿意给我们烧砖瓦的商户。毕竟,这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了。总会有人想要挣这个钱的。”
苻飞很想应下声。
“其实……帮我们建营房的事,也不用那么着急的。弟兄们已经等了几年了,眼下……眼下我们有孟知县了。孟知县既然是真心想要帮我们建营房,我们也不是一定着急要在入冬之前住进去。”
孟瑶却是摇头,说:“已经承诺了的事,便得做到。哪能因为事情有反复,抑或是遇到了困难,就退让了呢?如此,岂不是亏待了信任自己的人,又放任了那些想要欺辱自己之人?”
“可……可大家都不希望孟知县因为这件事,被为难……”
显然,在冯老弟被“护送”至军营之后,大家就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而此时苻飞所说的话,则也正是厢军弟兄们中的许多人心中所想。
可孟瑶却说:“苻飞,此事其实与你们无关。这些人也并非是因为我想要替你们修建军营而来为难我的。
“他们只是想要向我示威,让我觉得我这个知县在庆阳县里,说了不算。可我偏偏想要让他们知道,我这个朝廷命官没那么容易被拿住。”
说着,孟瑶便在信纸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并也签上了署名。
“况且,有些事我原本就打算做。只是没想要这么快,也没想要下狠手。如此看来,让他们觉得我过于宽和好欺负,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般话语若是由先前那个知县的口中说出,苻飞倒也就信了。
可孟知县在他的眼中,可真的就是“以仁服人”的典范了。
苻飞可不信对他们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的孟知县,还能斗得过那群不要脸的老家伙们。
“你不信?那你便等着吧。等你替我去王知州那边送完这封信,回来时,应该就能瞧见我能拿他们怎么样了。”
说罢,孟瑶便把信交到了苻飞的手上。
并且,在苻飞临行前,孟瑶还叮嘱道:“记得早去早回。这样,等你回来时,应该就还能赶上听我给大家讲的第一回武将故事。”
即便是在苻飞过着话。
她就要和那些打算和她较个高低的乡绅们对上了,但她却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胆怯,也让苻飞看不出她即将用出的种种手段,将会是怎样的如疾风,也如骤雨。
仅在第二天,冯家的所有商铺就都被封了,而冯家的账本也被孟瑶派出的人一并收走。
孟瑶的这番举动实在是出手太快,也让冯家人事先连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当冯家的商铺连铺子带货物一道被封的时候,还会有一名孟瑶所选出的有辩才者在边上同父老乡亲们解释。
那人说,先前县衙的人把自己扮作普通人去买冯家的砖瓦,怎料冯家收了订金,既不出货,也不肯付违约钱,并声称自己是小本买卖,一时之间凑不出那么多的违约钱。
知县一怒之下,就让他们来查一查冯家的帐,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冯家的老爷现在人正在军营里,自己虽能出去,可旁人却进不来。
并且他每回想要出军营,都会配上两个长得人高马大,两个伶牙俐齿之人跟在身边。
也即是说,冯家的老爷既得不到最快的消息,也没法去找他的那些老兄弟们想对策。
冯家的夫人得知此事,连忙去找其他几家乡绅,并声泪俱下地说着他们家的难处。于是几家只得即刻把违约钱给冯夫人凑上。
怎料,在冯夫人出面,把违约钱交到县衙那里之后,知县却又说:
“先前让你们付违约钱,你们说你们做的事小本生意,没钱。现在一说要查你们的账,你们就有钱了。可见你们的账一定有问题啊。得查。”
孟瑶就这么既没说冯家的账有问题,也没说冯家的账没问题,而后让他们的铺子全都关着。
账一日不查完,就一日不许开张。
这等于就是把冯家给架到火上烤了。
冯夫人冲去军营门口,可此时的驻军军营不光门口有了守卫,营里还有了巡逻的人。
这冯夫人可真是绕着军营,一路走一路哭的,好半天以后,才总算把她家老爷给哭出来了。
此时冯夫人还是一副富家主母的样子,可冯老弟却已经是一副落魄又萎靡的样子了。衣服是皱巴巴的,鞋子上则满是泥巴。
夫妻俩就这么隔着栅栏,握着手,泪眼相向。
冯老弟此时已然和这些厢军们同吃同住好些日子了,那心里头的苦啊,可真是说都说不完。感觉被发配出去充军,也不过如此。
但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没觉得他们几个老兄弟一起联合起来向知县发难,并且就修建营房一事从中作梗有什么不对。
冯老弟此时也不装了,愤恨地说道:“这孟知县如此无法无天,知州难道不管管她吗!”
冯夫人则说:“已经找人去庆州了!”
冯夫人见此地好多厢军都在着呢,便不敢说是谁找人去庆州了。
她只是哽咽着说道:“知州大人一定会替我们做主的!”
大勇是跟着一道去庆州要了钱的,听到冯家的老两口说出这种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大勇说:“还想着知州呢?本州的知州和咱们知县,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是也是也。
当周家老爷派出的人到了庆州,并见到了庆州知州时,情况显然和他们这些人先前所想的很不一样。
“哟,跟我状告你们庆阳县的知县呢?她做了什么?领着十几个人到县里头的有钱人家里吃肉喝酒?那谁让你们摆出了一桌一桌的好菜招待的呢?这不是你们自己要招待的吗?
“哦,不乐意啊。那你们就给她吃窝窝头呗。我还就不信了,让她吃个三回窝窝头,她难道还能领着人接着上门来蹭饭?”
这几句话一出口,直把周老爷派去的人给噎得不轻。
而后那人就又和知州说起了庆阳县知县强买砖瓦不成,就把掌柜的押去军营,不许回家了。
知州听到这里,则是扁了扁嘴,说:“像,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她连我都能威逼呢,把区区一个掌柜的押去军营住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不想住啊?那早点把砖瓦给她烧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待知州又听到庆阳账不查完就不许开张时,知州则摇了摇头,道:
“我怎么听着,觉得她一点逾权之事都没做呢?她一个知县,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为什么还能有那句——民不与官斗呢?”
知州看着那庆阳的周姓乡绅向他送出的礼,不禁摇了摇头道:
“这钱,平时我也是不会收的。现在就更不能了。三司的巡查使才离开秦州,那可是跑个两步就能追上的。我要是此时收了你们的贿赂,让你们的那位孟知县告去曲巡查使那边,我怎么办?”
知州见那周姓乡绅在盛京城好歹也是有靠山的,便给交了底:
“你们不知道吧,那孔枢密使的儿子,制科那年的状元郎孔克和你们的孟知县可是曾经一道上过国子师兄妹呢。而且,孔克当年考科举,用的文体还是跟你们知县学的呢。
“有这份交情在,你觉得我有几个胆子,敢去为难她?哦,对了,孔克和这位曲巡查使,也是私交甚密的。你们孟知县这种人,我可惹不起。”
但庆州知州对于这位底子很厚的小知县还是颇有微词的。
于是他也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周姓乡绅派出的人,出了个主意。
——“你们家老爷,不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的妾弟吗?找姐夫去啊!这事儿,只有他姐夫能管。”
周姓士绅家的这位家仆带着许多礼物去了庆州,却又带着这么些的礼物,原路折返了。
然而他人还没回到庆阳呢,庆阳县里就又出了一桩事了。
——有十几名庆阳县的百姓联合起来状告冯家老爷,偷税、漏税。
先前孟瑶所做的,不过是些随意一想就能想出来的寻常招数。
但直至这个时候,她就真的向这群胆敢过来和她挑衅的人露出真正的手段了。
她也让那群乡绅们看到冯老弟这只出头鸟在她这里,究竟是如何被架到火上烤的。
放血、拔毛、正面烤、翻面烤。
然后还要刷上酱汁,再撒上辣椒面。
而这招一出,那就像是孟瑶先前所说的那般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在原地等着,让人日日想着如何来对付自己,那可不是孟瑶喜欢的。
与其见招拆招,或者是互相试探,那不如自己先行出一猛招。让这些人自乱阵脚,也根本连想着如何对付自己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而从这天开始,这群想要给她惹事的乡绅们,就该人人自危了。
毕竟,孟瑶当日对冯老弟说的话,还有一句:
[整件事因你而起,也会从你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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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乡绅们的冯老弟是满面笑容地迎向孟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