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议事阁。
早朝之后,皇帝便让被他点到了名字的一些大臣留下来,在稍用些点心后就移步议事阁,与之继续商讨秦凤与永兴这两路军路是否应当开弓箭社的这件事。
这件事的好处自然是很多的。
一方面,大家都对秦凤与永兴这两路军路的驻军能不能打感到心里打鼓。
而另一方面,边镇之民,向来就民风彪悍。
若是能不出钱就将其转为能为国献力之兵,自然是好事一桩。
可反对此举的人,也自是有他们的理由。
此时那几个反对在秦凤军路与永兴军路开弓箭社的大臣,便在议事阁中唾沫乱飞。
“驻军镇守边疆,守的并非是自己的家,故而容易疏于训练,战力也不高。此话不假。可我朝之所以让戍边的驻军三年一次轮换,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变成扎根在当地的参天巨树。到时候他们便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而若是在边镇建立弓箭社,那些社员却是不可能离开家的。到时候他们之中若是有能人振臂一呼,是不是就能即刻脱离我大衍了?”
坐在另一侧席位上的曲云阔想要说些什么。
他早在将孟瑶的提议呈给皇帝时,便已加上了遏制此类事件发生的方法。
他说,弓箭社虽由当地民众组成。可社员的头衔以及高级成员的任免却是可以由朝廷来定。
至于弓箭社中是否要设立每月一次的考核与大比,获胜者又是不是能获得朝廷给到的赏赐,这些都能由当地官员来定。
如此,便能让弓箭社中众人依旧心向朝廷。
并且,弓箭社中人所穿的衣服甚至是用的马匹虽都需由他们自己来准备,但他们所用到的弓与箭,却可由各州的兵器监一道下发。
那样他们便能在每日练习射术时知道他们乃是大衍的弓箭手,而并非是不知盛京城与皇帝为何物的,边镇悍民。
这些附加的建议,就连孔枢密使都说颇有意义。
可当有人想要反对他时,却是对这些举措全都视若无睹。
亦或者说,反对此策的官员们根本就不认为由一个管钱的年轻官员所提出的建议能够有用处。于是看都不曾用心去看。
对面的孔枢密使看出了曲云阔内心的焦灼,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曲云阔又看向了皇帝,却见他们的圣上也没有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意思。
这便让曲云阔复又沉默起来。
他只是三司的一名通判。
照理来说,此事并不应当由他来呈给圣上。
可他却这般做了。
但能够让此事被拿来议事阁与众位大人们商议,便已超过了他作为三司的通判在朝中所应有的影响力了。
而现在,此地便再不会有曲云阔继续说话的份了。
他也只能……只能等着这些官位要比他高得多的执政大臣们就此事争论出个结果。
正当事情陷入焦灼之际,由永兴军路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便传至殿内。
当信使喊着“八百里加急!永兴军路八百里加急!”时,所有人便都停下话来。
那份突然之间的寂静堪称突兀。
议事阁内的诸位大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被那名满身尘埃又气喘吁吁的信使高举过头顶的那封信。
见到信被内侍传给皇帝时,大家便都开始屏息以待了。
那封信似乎很短,短到了皇帝只看了片刻便将其放了下来。
他说:“宰相、枢密使、疏密副使、参知政事留下。”
皇帝虽未说发生了何事,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依旧平稳,可他若是在看过了由永兴军路发明这其实是出大事了。
于是先前还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官员们便立刻应声,而后该留下的留下,该离开的离开。
但在曲云阔也走出议事阁时,皇帝却又喊住了他。
皇帝说:“弓箭社的事,就按照曲爱卿所提的去做吧。”
说罢,皇帝还要加上一句:“即刻去做。”
“是。臣遵旨。”
在曲云阔向着圣上行了臣子之礼时,议事阁的门便被宫人们关了起来。
随后,殿内便传话声:“银国王女乌速曜杀夫杀兄……”
如今的曲云阔离权力的中心已经很近了。
可他却依旧不够资格留下来听这些最为机要之事。
在他离开时,有一名官位比他还要高一些的朝官特意走近了他,并对曲云阔说道:“我现在可要对曲大人说句恭喜了。”
“何喜之有?”
那名朝官则说:“曲大人如此年轻就已是三司的通判了。而如今,又以三司通判之位,向圣上提出了如此重大之事。
“此事虽有诸位同僚反对,可圣上却依旧是允了此事,还着曲大人亲去督办。曲大人,你作为朝中的后起之秀,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当此人说出这些话语,就又有两名同僚上前来,对其附和起来。
可曲云阔的脸上却是未见任何喜色。
他摇了摇头,道:“多谢几位大人的赞誉。可我倒宁愿圣上看完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后,便决定搁置此事。”.
春分日时,被朝廷派去了银国的使臣,鸿胪寺寺丞孙嘉归朝,并同圣上详述了他们一行人在银国的遭遇。
皇帝好好地安抚了孙嘉一番,并给了他很多赏赐,以表彰他九死一生地回来报信之功。
可除此之外,皇帝却既未说答应银国女王的要求,也没说不答应她。
在接下去的两个月,皇帝接连派遣了两拨使臣携贺礼前往银国恭贺女王继任,但这两拨使臣却都有去无回。
于是朝廷便不再派遣使臣前往银国。
皇帝替秦凤军路以及永兴军路各任命了一位安抚使,并令两位安抚使沿途征调四万上禁军,前往与银国交界之处的这两路军路,加强边防部署。
只是几个月过去了,银国的这位在杀“夫”杀兄后,以雷霆手段登上王位的女王依旧是按兵不动。
两国的边界之处,也是相安无事,连商队都未有停止往来。
原本,朝臣们在得知那封自永兴军路而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的内容时,还很是惴惴不安的。
可如今他们都日复一日地等了快半年了,却依旧不见北面传来战报,许多人于是就松懈下来。
朝中甚至开始有人说那乌速曜到底是个女流之辈。她先前放的话再狠,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她得位不正,在银国这般的虎狼之地,连自身都难保,就别说什么要带人打到他们大衍来了。
先前,所有人都知道银国的老国王是天纵英才。
也有许多人说他的大王子有着虎豹之勇。
可乌速曜既是老国王的小女儿,曾为老国王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又正值盛年,且在上位之时顷刻间就反杀了她那有着“虎豹之勇”的大哥。
然到了大衍的朝臣们的口中,她竟就只是一个能让人轻视的“女流之辈”了。
让人日渐放松下来的太平时光就这么过了将近五个月。
而后,银国女王的先锋官便在处暑前后毫无预兆地对秦凤军路的怀德军发起突袭。
怀德军守将迎击之,银国的先锋官一战既败,向守将投降。
银国又派遣一名战将,继续攻打怀德军,此战又败。于是银国女王派出信使,想要同大衍朝廷和谈。
秦凤军路安抚使大悦,不仅善待俘虏,更以极高的规格迎接银国来使,想要将两国战事止于此。
怎料,在秦凤军路安抚使与负责和谈的来使一道大醉三天后,银国女王竟亲率部众向大衍发动大举进攻。
乌速曜先是突袭怀德军西侧的西安州,又在攻破了西安州之后,与早些时候投降大衍的先锋官里应外合,攻取怀德军、镇戎军,并斩杀秦凤军路安抚使。
当与秦凤军路比邻相守的永兴军路安抚使得知这个消息时,银国大军已然向东而来,进至原州。
永兴军路安抚使火速集结三万精锐,企图将银国大军阻截于环州之外。
怎料银国女王在遭遇了这三万禁军的迎头痛击后且战且退,施计诱敌追击她,而后便与先前同她分兵的又一路银国骑兵将那三万大衍禁军合围,并断其粮草。
乌速曜令部下对那些大衍禁军慢慢围杀,并在将包围圈缩小后,把这些组成了合围之力的兵力慢慢抽调出去。而她自己则也率军向着东南方向继续攻城略地。
银国女王的用兵之如行云、如流水,以及其诡诈,让那些与之为战的衍军将士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与狡猾的狼群为战。
他们自从军之后,就一直都未有打过什么仗。
如今仓促应战,竟就对上了乌速曜这样的百战之将,实在是令不少人都心生绝望。
秦凤军路的安抚使在银国来使同他假意议和并使其松懈之时,便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向盛京发信,用以告知圣上这一喜讯。
可不等皇帝与朝臣高兴个几日,将秦凤军路与永兴军路在这几日里都发生了什么告知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战报便连连到来。
在秦凤军路,怀德军、镇戎军、原州、渭州、泾州、陇州失守,凤翔府岌岌可危。
而在永兴军路,则环州、定边军、保安军失守,延州府失陷。
再加之一些更小的州县,银国女王一出兵,竟是在半个月之内,便连下五城十二州。
挡在银国与大衍腹地之间的秦凤军路与永兴军路,竟是在顷刻间便已沦陷了大半。
大衍的朝廷虽依旧离战事发生之地还有不少路途。
可银国女王的攻势实在是太迅猛了。
这般的进军速度,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即便是她的父亲也不可能做到。
于是在早朝的时候,连皇帝都在紧张之下叹道:“太快了……”
他且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这银国女王打过来的速度……怎会这么快?”
群臣在惊慌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也开始了和彼此之间的小声交谈。
怎料皇帝却是一怒之下呵斥道:“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呢!朕要你们为国献策!”
终于,有一名老臣站出道:“圣上,要不我们……同银国女王议和吧。”
这句话实在是过于掷地有声。
当那名老臣说出这句话之后,殿上安静了几息,而后便有许多人混迹在人群中说道:“是啊圣上,要不然我们……就同她议和吧。”
“是啊是啊,去问问她想要什么。”
曲云阔身在百官之列,却未有在此时说话。他只是低着头,听着朝中大臣们对于此事的议论。
直到有人说出反对声时,曲云阔才抬起头来看向那人。
只见那人说道:“可是上一个和银国人议和的秦凤军路安抚使,如今可是连尸骨都冷了啊。”
曲云阔刚要接着那人的话,站出道:“那我们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带着一群虎狼之师,打到盛京城来吗?”
如此情形对于久居盛京的朝臣们来说,实在是过于恐怖,也是圣上所不愿发生的事。
应当说……
当前线的战报一封封传回盛京时,他们便慌了。
慌到慌不择路了。
他们甚至能够在夜里被惊醒数次,却没能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应对之策。
于是朝臣们一个个地都极力促成停战和谈。
他们甚至在早朝之后着急面见圣上,想要替圣上寻个退路,也令宫中早做准备。
这天夜里,已等待了数个时辰的曲云阔终于等到了皇帝的召见。
此时圣意已定。
皇帝已决定要派出和谈使团,向银国求和。
事已至此,曲云阔在见到皇帝后,便没有先开口说些什么了。
他等了一会儿,等着圣上先和他说话。
而皇帝则也在对月饮下了三杯酒后,说道:“前几个月的时候,朕把你的父亲也派去永兴军路了。现在战事已然如此,你父亲也……生死未知。”
曲云阔却说:“这是他的毕生夙愿。虽死无憾。”
皇帝听到曲云阔如今竟还反过来安慰他,虽想要同曲云阔笑一笑,却觉得心中的涩意更甚。
皇帝又深吸一口气道:“还有朕的枢密使孔玄。前阵子,安庆公主央求了朕好几回,说想要招孔玄的儿子孔克做驸马。朕实在是没得办法,只好想了个办法,把他派到别处去……”
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着:“朕想着,安庆公主要是一年未见孔克,兴许也就断了念想了。可朕……朕却把枢密使的儿子安排到永兴军路安抚使的身边去了。如今永兴军路安抚使已死,孔克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对于这件事,曲云阔便未有出言说些什么了。
他只是在皇帝又要连喝好几杯的苦酒时说道:“陛下,龙体重要。”
皇帝于是又哭又笑起来。
他说:“当年朕听说了谢巍之名时,才只有你如今这般大。朕前去求见谢巍,可谢巍却说,他身为臣子,不敢与皇子私下往来。待到朕登基之后,终于得见谢巍,请他为我出良策,找出富国强兵之法。”
说到这里,皇帝停了下来。
当他内心的悲愤与不甘在眼中不断积累,他便也终于咬牙切齿般地说道:
“可朕励精图治二十年,如今却被一个女人欺凌至此!这真乃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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