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孟瑶在明面上的官职虽依旧只是庆阳县的知县,可孟瑶之于大衍北方战场的意义,却是和两个月之前的凤翔府知府全然不同的。
是以,不论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众人都不会瞒着孟瑶。
当两国和谈之事一有了进展,便会有人急着把消息告诉孟瑶。大家也生怕孟瑶知道得晚了,无法好好做出决断。
于是孟瑶在昨天晚上就已知道,银国与他们大衍之间的盟约,基本算是定下了。他们也就差把那些数字以及时间都给定下,便能签下盟约。
听说了这件事,孟瑶自是高兴的。
但很快,她便想到——当和谈结束后,她必得作为庆州城的代理知州,同城中的官吏们一同在城门前迎接和谈使大人。
现在孟瑶已经明白那位“曲安抚使”便是曲云阔了。
面见曲安抚使这件事,也就从曾经的期待,变成了现在的……让她坐立难安。
孟瑶并非是害怕见到曲云阔,而实是这件事太让她感到尴尬,也让她不知应如何面对。
故而,她晚上得知的这个消息,晚上就想走了。
当孟瑶前去找她的阿弟,也想说出自己的这番打算时,医师刚好就在为苻飞换药。
苻飞嘴上说自己无碍,可实际他的身上还是有着好几处未愈之伤的。
孟瑶心中自是不忍。
想要说的话,她没能开口说,倒是和苻飞又说了会儿有的没的,便回去了。
但在那之后,孟瑶便失眠了。
她也在将近四更天的时候,才稍稍睡着了那么一会儿。
待到五更天时,孟瑶便醒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而后便在突然一下子睁开眼时立刻起身,唤绕梁为她收拾起了东西。
至于孟瑶自己,她则是去寻苻飞,说她想要即刻就回庆阳。
孟瑶当然不会告诉苻飞,她是因为不想见一个人,所以才这么着急要走。
但当苻飞听了她的那番显得很有道理的说辞之后,便说什么也要同孟瑶一起回去了。
这不是,当曲云阔作为和谈使以及两路军路的安抚使进到庆州城时,孟瑶和苻飞早就已经往庆阳的方向走了一大截了。
“阿飞。”
“我在呢。”
在他们这行人离庆州城已有好一段距离之后,孟瑶终于放下心来,也不再紧张。
于是当苻飞又在寒风中骑了一阵子的马之后,孟瑶便会隔一阵子就喊苻飞一声,问他可要喝水,抑或进来马车里,吃些点心。
听着这话,狗子他们可就要酸了。
“孟知县,您要是这么追着我们飞哥喂东西吃,他可别人还没回庆阳,就吃成个胖子。马都得被他压死咯。”
“就是。”
走路的都还没这待遇呢,那个骑着马的,倒是让孟知县这么关心照顾。大家可真是要有小情绪了。
“要不,这马就让给我们骑吧。飞哥您啊,就干脆和孟知县一块儿坐车。”
“诶,这是个好主意!”
“是啊是啊,要不,就这么着吧!”
这群小兔崽子们,都笑话起他来。
苻飞直接用刀鞘拍人了,也说道:“那车是给阿姐准备的,阿姐在里头看书喝茶,舒舒服服的,我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挤进去干什么?”
在这么拍了一圈人之后,苻飞才又骑着马回到了孟瑶的马车车窗边上,用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声音轻声问:“阿姐,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想问你累不累。若要累了,可千万得和我说,你身上还有伤呢。”
若不是因为孟瑶一定要这会儿就走,苻飞现在应当还能好好地在庆州城里养伤。并且,也能教曲云阔认识他。
其实孟瑶又怎能不知呢?
苻飞作为此战中战功最高的武将,若能得到曲云阔的赏识,必然会对他以后的官途大有帮助。
但她此时是真的还未做好准备。
她也还没想好——若苻飞此后总是在她的面前以崇拜的语气和她提起曲云阔,自己又当如何面对。
正因为这样,此时的孟瑶对于苻飞其实是有些心怀愧疚的。
在她和苻飞说话时,便会带上格外多的关切。
苻飞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只觉他阿姐待他,可真是好啊!
“小意思,小意思。就这速度,和遛弯似的。别说回庆阳了,就这么一直走去盛京都不累。”
还真别说,先前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不觉得。
现在一想到就要能回庆阳了,大家就都在觉得,念得慌。
庆阳多好啊,有他们熟悉的军营,还有去年新修的营房。
这会儿正是冬天呢,赶在这个时候回去住他们自己的房子,那可真是……既舒服,又惬意!
大家的心里本就高兴着呢。
孟瑶却还要在休息的时候,和苻飞再说一次他们要赶着此时回去的理由。
“先前,是非常时刻。我们等不到调令,就自己赶着去支援了。可现在仗都已经打完了,自是越早回到驻地,越能让朝廷看到我们的态度。”
但当孟瑶说到先前提到的“官升四阶”一定能有时,苻飞都无奈了。
“阿姐,你就别去管我这回能官升几级了。你关心我的官阶,我还关心你的呢。你要是好了,我们才都能好啊。”
苻飞又道:“阿姐,这回你回去,枢密使能升到吗?能不能咱们别求那孔克的爹了,就直接让你带我们去面圣?”
孟瑶听到苻飞说的话如此离谱,本还想好好给说说此事有多么的不可能。
但看到苻飞这就憋不住笑了,她这才明白苻飞是在笑话她呢。连直接回马车里一个人待着的心都有了。
可这样一来,大家也就都是一路笑闹着回去了。
待到大家在休息够了之后又继续赶路时,孟瑶便在马车中接着思考起了她先前还没想明白的事。
她不想见曲云阔。
今日不想,明日也不想。
这个月不想见,下个月她还是不想见。
她和这位昔日同窗已有好些年都没见了。
但孟瑶依旧觉得……曲云阔应当是有些讨厌她的。
至于他为何讨厌自己?
这件事的原因,对于孟瑶来说,已不重要了。
只是这样的一个讨厌她的人,却在此次的战事中,给到了她从未期待过的信任以及支持。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让孟瑶感到割裂了。
而偏偏,正是因为她和曲云阔之间的默契配合,白马川一战才有了全然不同的结果。
曾经,孟瑶对自己说:别去在意他了,他不是一个好人。
尽管这样的判断有失偏颇,可这也正是孟瑶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让自己相信曲云阔是一介庸俗之辈,也绝非一个好人。所以,曲云阔才会这样对待自己。
正因如此,当孟瑶在庆州知州那里得知了曲云阔近来所做的利国利民之事时,她才会觉得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原来,他不光有能耐,而且做了很多好事。
直至现在,孟瑶则更是已经确定。
——曲云阔其实是一个好人。
并且,他还是一个有担当的好人。
若非曲云阔在那么危险的时候紧急赶赴耀州上任。
这场仗,便应当就不是如今这样的结局了。
至于她和苻飞,他们两人此时就更是不知会身在何处。
可倘若曲云阔真是一个这样的好人,那么被他如此对待,又是那样针对了的自己,算什么呢?
这样的事,孟瑶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
她也就是想要把对于曲云阔的那份偏见保留下来。
她要让自己知道,那不是一个值得她再次交往的人。.
这场仗打完了。
银国人也在盟约签订之后,退兵了。
但那些被派往北边的军队却不会那么快就离开。
这是经历了残酷战争的地方。
有太多地方都需要人去将其好好地修一修,理一理了。
并且,经历了战事的百姓们也需要被重新安置。
再加之朝廷到底还是担心银国人会去而复返,于是不仅先前被派来作战的禁军们还留在两条军路上驻防,朝廷也还增派了厢军过来,让身为安抚使的曲云阔对其进行调派。
到了后他此行的所见,所闻。
至于其他人,他们则暂时还需留在这里,进行后续的收尾。
曲云阔去到了很多被毁坏得十分严重的地方巡视,也主持起了安抚当地百姓的各项事宜。
孟瑶则只是如先前她向孔克所表达的那样。
——情况紧急时,她认为她应全力以赴。而待到战事结束后,她则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官职所在之地,也仅是管着庆阳县这一地之事。
只是……
曲云阔依旧还会写信给她。
就好像当初她还在庆州城坐镇,而曲云阔则在凤翔府时的那样。
只是如今孟瑶已知道,给她写信之人是曲云阔了。
而曲云阔则也知道孟瑶知他是曲云阔。
可两人却是谁也没有在信中点破这一点。
但……
在曲云阔给孟瑶写信时,他是在以和自己的一位友人说话的语调在写信的。
他会和孟瑶说起自己在巡视途中所见到所听到的,也经常会就一些问题询问起孟瑶的看法。
只是孟瑶……
孟瑶则像是在写公文一般地给曲云阔写回信。
若是可以,她甚至连回信都不愿给曲云阔写。
可偏偏,曲云阔每给孟瑶写信,都仿佛明白她心思一般,会告诉她自己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那就让孟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不去写回信了。
孟瑶只好把自己在荆湖做节度判官时所学到的本领全都拿出来。
不就是公文和文书么?
她擅长的。
要知道节度判官就是给人写公文,和写文书的。
她来庆阳不过两年,怎么也不可能把这身本领给忘了。
而这种颇为纯粹的,下级给上级写回复的信多来个几封,曲云阔也就能够明白了——孟瑶连半点和他修复当年情谊的意愿都没有。
也正因如此,当曲云阔能有机会途径庆阳县时,他并未提前告诉孟瑶。
可当他真的“路过”庆阳,也想要向当日的孙嘉那样,和孟瑶见上一面时,他却跑空了。
那几日,孟瑶的确就是刚好不在庆阳县。
连附近的那几个县向孟瑶所发出的邀请,都是在好多日之前就已经给到了的。
曲云阔原本以为,他既是秦凤军路与永兴军路这两条军路上的安抚使,而孟瑶又身在永兴军路的庆阳。
那么他和孟瑶即便是在那日的庆州城错过了,却也肯定能有机会再见到。
他甚至还以为,他和孟瑶应当很快就能见到。
然偏偏,孔克都已从盛京城中给他写来了信。
而这一拖之下……
竟是冬去,春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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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孟瑶在明面上的官职虽依旧只是庆阳县的知县,可孟瑶之于大衍北方战场的意义,却是和两个月之前的凤翔府知府全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