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瑶与她庶姐所留下的两个女儿认认真真地谈天侃地的时候,韩家的长子就已经下朝归家了。
他得知孟瑶今日特来府中拜会,便也在家中的前厅等起了四弟的这位妻妹。
只是他没能料想到,这位刚被封为龙图阁学士的孟通判……竟会同两个小孩子说了那么久的话。
他的妻子先是陪他一道等了一会儿,见孟瑶许久都未出道:“夫君,要不……我再去看看?”
韩家长子摇了摇头,说:“若是四弟的妻妹不过是明她并非只是走个过场,也是真心想要代她的姐姐照看依依和悦悦的。”
上回韩牧去孟家的时候,孟瑶已同他把话说得十分明白。
而孟瑶向韩牧所展示的那份外柔内刚也将韩牧震得不敢再去见她了。
这会儿孟瑶既是在韩牧的院子里,韩牧便也是不敢回去,且匆匆躲去外头了。
这番作为便让其长兄不禁摇起头来。
韩家长子感叹他弟弟胆子该小的时候不小,以至于被母亲说了几句就真的带着母亲一道向孟家提亲事。
可现在呢?分明就是在自己的家里呢,却是因为不敢也无颜出现在妻妹的面前,便有家不能归。
韩家长子就这么在前厅里端坐着,也和妻子说了一会儿话,甚至是用了些点心。
在他等了快一个时辰之后,才听闻孟通判终于从依依和悦悦那里出来了。
韩家长子自是让自己的侍从快去和孟瑶通报一下。
如此,他便在片刻之后终于见到了久闻其名的孟瑶。
对于孟瑶来说,先前她已见过了那样的韩家四郎,以及这样的韩家老夫人,于是她便也不会期待韩家还能有一个很好的长子。
是以,当她见到了年近五旬,看起来颇为平和的韩家长子以及他的夫人时,孟瑶还是有些意外的。
而韩家长子见到孟瑶,显然也是有些吃惊的。
先前他已听说了与孟瑶有关的许多事,他也已经得知了孟瑶对他的四弟所说的那番敲打之言。
老实说,他还以为那会是个光看外表就让人觉得“很厉害”,甚至是不好相与的人。
可没曾想,即便孟通判未有对他露出笑意盈盈的样子,他也已从此孟瑶的身上感到了那份很强的亲和感。
这是个很容易就让人对其有好感的人。
也是一个年纪轻轻到……完全能给他当女儿的人。
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已立下了让他拍马不及的政绩以及功劳,也在日前受封为龙图阁学士,韩家长子便不禁感慨万千。
在孟瑶与之一同去到了会客小室之后,韩家长子便首先替自己的弟弟以及母亲向孟瑶致歉。
“日前,某听说了家母带着四弟去到孟府的事,实在是为之感到羞愧。还望孟学士勿要将其放在心上。”
“此事我既已在当日便亲自拒了,便不会放在心上。”
韩家长子叹了一口气,也是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母亲还是过于强求了。”
这便牵扯到他们自己家的家事了。
韩家长子既觉得不便同四弟的妻妹透露,也觉得对方没有要去知晓这些的义务。
他只是说道:“也罢,日后韩家会由我做主,让韩牧不再娶妻。”
孟瑶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韩家长子叹了一口气,很是不认同地说道:
“我这四弟啊……分明还未有任何功名在身,却是已有了一妻三妾。此事本就不合适。现在他的正妻才去世不久,他就又想着娶妻之事,这更是不像话了。”
听到这里,孟瑶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此事乃是韩府上的家事,我就不便参与了。只要……韩大人心中明白,倘若有一日韩牧又娶了新妻,只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娶妻,而非依依和悦悦需要一位母亲。”
韩家长子又是叹息一声,说:“孟学士所说之言,某明白。”
“韩大人也不必担心我姐姐去世了,韩孟两家的关系,就会散了。只要依依和悦悦能好好长大,我们两家的情谊,便会一直都在。”
“是,是。孟学士所言极是。”
“只是孟瑶有一事相求。”
“孟学士言重了。既然是一家人,孟学士有什么事便只管告知,我们韩家,一定尽力去做。”
“过去这六年,孟瑶一直在外做官,无法照顾京中的父母亲。是我姐姐孟璃一直在代我尽孝。现在,孟璃不在了,我则还要前往舒州为官。”
韩家长子未有着急说话,而是细细听着孟瑶所说之言。
孟瑶也是接着说道:“我父亲就只有两个女儿。现在,女儿们都不在身边了。幸而,他还有两个外孙女。”
韩家长子这便感到为难起来,问道:“孟学士可是想要把依依还有悦悦接去孟府?”
“非也。我只是希望……我孟家可以同韩家一同养育这两个孩子。从今往后,每一旬中,依依和悦悦有五天待在韩府,另外五天,则待在孟府。如此,自是皆大欢喜。”
原本,孟瑶心里想的并非是这样的。
但在与韩家长子相谈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她便发现韩家还是有明事理之人的人。
再加之……谁的官途都不会是一帆风顺。
孟璃所留下的两个女儿若是能由两家一道养育,应当会好过轻易就替她们做了决定,让两个孩子舍了其中之一。.
孟瑶六年才回家一趟,她这次回来,孟老爷自是恨不得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就只是待在女儿的身边,让女儿能好好陪陪他。
今日孟老爷早朝回孟瑶竟是不在家,便连忙去找夫人。
“夫人啊,咱们的闺女去哪儿啦?之前她不是说,该见的朋友,她都已经见过了吗?”
“那老爷何不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是她想好了要做,却还没做的吗?”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孟老爷疑惑纠结了起来。
孟夫人无奈摇头,说:“女儿今日去韩府了。”
“啊……?她去那儿干什么!”
孟老爷一着急,他那喜欢自行给女儿做决定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不是和她说了吗?她想要见依依和悦悦的话,我们去韩府替她把两个小家伙接过来,这不就行了吗?”
在孟老爷看来,他女儿在外头做官,定是已遇到过许许多多的,让人糟心头疼的事了。现在既是已经回了盛京,也已回了家,那自是怎么轻松就该怎么来。
若是没有韩老夫人和韩牧那小子在前阵子闹出来的这件事,这倒也没什么。
可现在,孟老爷自然是不希望女儿再去到韩府,受那等子气。
哪怕对方不敢让他的女儿受气,可女儿去了那里,见到了韩家的那位老夫人,心情不好了,那又怎么办呢?
此时的孟夫人正在看着自己替女儿列出来的,此次去到舒州都要带些什么的清单。
她也是好笑地说道:“那可是你自己想的。先前孟璃在给到我们瑶瑶的信中写的,是她希望瑶瑶能‘去’看她的两个女儿。老爷,‘去’看是什么意思,你可明白?”
唉……
这么简单的用词,它是什么意思,孟老爷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不就是……想替女儿了几件烦心事么?
可惜女儿大了,也能耐了。
好像还真的就不需要他这个当爹的去替她做些什么了。
可偏偏,孟老爷还真的就想不起他女儿到底是在哪一天突然就长这么大了。
好像他在每天的一大清早时还在对着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数落她这个,嫌弃她那个。
然后他就在自己一个人去等着看榜时,发现他女儿已中了进士。
这分明是他女儿头一回中进士。
但是之后的殿试、以及外放做官,他女儿都仿佛没有丝毫的怯意,就只是那么落落大方地……去了。
这么一想,孟老爷还觉得挺心酸的。
不光心里头酸,连鼻子都是酸的。
失意之下,孟老爷便坐到了自家夫人的边上,和夫人一道看起了那本小册子。
他也想给帮点忙,于是便从笔架上又拿起一支笔:“这个,没用,不要。那个,带那么多干嘛?还有这个那个……”
孟老爷的心是好的。
可没曾想,他才说了几句话而已,自家温婉大气的夫人……竟就对他怒目而视了。
孟老爷委屈。
但孟老爷却是心中有苦,不敢说。
若是在平时,他被自家夫人这么嫌弃,便已是灰溜溜地走了。
可今日,他却是依旧赖在此处,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孟夫人自是发现了孟老爷心里头有事,却故意不说。
待她把女儿去舒州要带的东西都粗略地列了一遍之后,她才仿佛刚刚发现了依旧还在那儿待着的孟老爷。
“老爷,可是有话要说?”
“可不是么……”
孟老爷将一肚子的话憋了老半天,这会儿才是既是憋憋屈屈,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我听闻那曲云阔……曾给我们家送来两回拜帖,但都被我们……给拒了?”
孟老爷现在虽依旧是一家之主,可是人情往来之事,却是夫人在管着的。
故而,当孟老爷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等子事之后,便心中大骇,却也只好先回家问问夫人了。
孟夫人摇了摇头。
孟老爷见了,便也松了口气。
怎料,孟夫人却是心中发愁地说道:“是拒了三回。”
孟老爷先是放心地“啊……”了一声。
可很快,他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并站起身来。
孟夫人这才又道:“第一回的时候,是他的侍从把拜帖送动了,也打算把那人……见上一见。可没过多久,瑶瑶就又说不见了。”
孟夫人原本还担心把人给得罪了。
怎料,过了几天之后,府上就又收到了由曲云阔的父亲送来的第三封拜帖。
但……
孟老爷听完这整件事,简直要哭出声来。
“你怎么不早点同我说呢!”
可孟夫人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丈夫这么同自己说话,她便也硬起声来,说:
“人家要见的是我们女儿,又不是你。女儿都已经说了她不想见了,我再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强押着女儿去见他?我告诉你,这个家里,没人的脾气能硬过你女儿!”
“你!你……!”
孟老爷连说了两个“你”字,嘴里愣是蹦不出别的字了。
孟夫人说完这些,便拿起自己手上的那本小册子,走了,去安排府中的下人把她列出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
被留下的孟老爷就这么坐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叹他做了半辈子的官,现在竟在家中被如此这般。
就在孟老爷把“呜呼哀哉”叹到了第十遍的时候,孟瑶就回来了。
“父亲,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爹听说你去韩府了,担心你受欺负,心里不痛快呢。”
闻言,孟瑶不禁一阵好笑。
原来是这样?可她父亲怎么看起来委委屈屈,惨惨淡淡的样子呢?
孟瑶令府上的女使替她也拿话。
“我已同韩家的长兄说好了,往后,依依和悦悦在每一旬的前五天都住在韩府上,到了后五天,就住在我们孟府。这样,等我去了舒州,父亲心中也有个寄托。”
孟老爷顾不上委屈了,直接惊诧地问道:“他们能同意?”
“能啊。”
“可……可是!”
类似的事,孟老爷先前就和韩家提过。但他说的还都不是让依依和悦悦在你家住五天,又在我家住五天呢。
他说的,就是让依依和悦悦每个月在他们孟家住个十天。
可韩家的人却只说让他们放心,韩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两个小女娃还是能照顾得好的。
只是这会儿孟老爷看向女儿,却发现他女儿一脸的疑惑,好像在问:这有什么不能的?
得,孟老爷……哑火了。
他又一想起夫人先前说的:[这个家里,没人的脾气能硬过你女儿!]
孟老爷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
先前他还想出了好多劝女儿去见一见那曲云阔的话的。
现在,竟是连口都没法开了。
不行,这样不行,他得说!
但是孟老爷才聚起了那么两三分的力,就看到女儿拨了十几粒松子仁,并将其倒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
孟瑶道:“我知道,前阵子我出去见朋友的天数多了些。但是眼下,圣旨都已经下了,我也去过韩府了。接下来,我就待在家里,整日都陪着你和母亲。”
孟瑶继续剥松子,也是低着头,看起道:“对了,我在庆州的时候,经常会吃那里的人做的烤鸡。女儿虽不会做,却记得方子。不如明日我就让家里的厨子试着做一做,等父亲下朝回来就尝尝庆州的烤鸡,如何?”
孟老爷:“……”
他还能说什么扫兴话?
什么都不能说了!
只是孟老爷嘴上虽是说不出那些话,心里却是愁的。
这天晚上,孟老爷直接是愁得睡不着觉。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见自己把夫人都给吵醒了,便不敢再动了。
可他越是憋着,让自己不动,就越是睡不着。
末了,孟老爷就只得起身,穿上袍子,再是披上暖和的斗篷,坐到院子里,对着已上中天的月亮叹了又叹。
他叹气,可不光是为了女儿不愿意见那位圣上的宠臣。
若是在以前,女儿要是放着这么大好的机会在面前却不愿结交如此有权势之人,他铁定得在女儿的耳朵边上,叨叨个半天。
现在,他已是明白,他女儿有自己立功升官的法子。
只不过……朝中有那么多的人都在借着他女儿说那曲云阔的坏话。
那可是个出手之前都不爱和人说两句的狠角色啊。
哪像他?就算是说破了嘴,都干不出一件狠事来。
他女儿这么势单力薄,他老孟家又在朝中无人。
女儿要是真让人给记恨上了,那可怎么办哟……
人上了年纪,本就觉不多。
这天晚上的孟老爷还更因为发愁,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在他起身准备去上朝的时候,就看到家中的仆人们已在院子里支起个棚来,专门用来摆放他家的龙图阁学士此去舒州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这便更是在提醒孟老爷——他女儿过几日就要走了。
孟老爷愁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决定:他得去找那曲云阔,聊两句。
就这样,孟老爷在下朝后和与之交好的赵大人说:朝中借着我女儿来拉踩曲云阔之人太多啦!这么下去要不成。
他又同钱大人说:这些人说了曲云阔那么多坏话都没能留下性命,却独独把我那一句话都没说的女儿留下了名字。我女儿惨啊!
孟老爷在宫门口拉着他的老友们说了又说,就是怎么也不肯去找正主。
直到把人都给说烦了,而后各自坐上自己家的马车走了,孟老爷都还在那儿说着:“诶!诶你们别走啊!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怎么回事呢?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们几个这么没耐性呢?是不是嫉妒我女儿受封龙图阁学士了!”
好了,老友们都走了。
就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过来接他的马夫在寒风里看了又看,最后轻轻地问了一句:“老爷……您认不认识……那位曲大人的马车,长得什么样?”
孟老爷:“……”
得了,回家吧。
正当孟老爷一脸难过地要同家中的马夫说出这句话时,先前已然从皇城内出来了的一辆马车,又折返回来。
这辆马车就停在了孟老爷家的这辆马车的边上,马车的主人也从车上下来,同孟老爷行了一礼。
而那人……则正是曲云阔。
“孟主簿?”
“曲……曲副使?”
“正是。”
如今,朝中哪有什么人还不认识曲云阔呢。
可曲云阔居然还能认识他……这实在是让孟老爷想也想不到的事。
而更让孟老爷想不到的,则是令朝中的那么多人都又惧又恨之人,竟会对着他态度谦和地说道:
“我看到孟主簿在宫门口已待了许久,并且面有难色。可是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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