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是因为我不想见你啊。’
直至十年之后,作为曲云阔昔日好友的孟瑶才终于得以站在和彼此那么近的地方,同对方说出这样的话语。
可曲云阔却说:“我以为你我之间,不至于就到了这一步。”
而让孟瑶感到意外的,则是今日的曲云阔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旧能让她看到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人。
在他的身上,依旧有着曾经打动了孟瑶的纯粹之感。
只是曲云阔越是如此,便越是让孟瑶对其感到心冷。
因为他看起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也并不认为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那么多让孟瑶耿耿于怀的事。
这倒是把孟瑶衬得“小肚鸡肠”起来。
可他们之间,当真不至于此吗?
在孟瑶审视着曲云阔的时候,枢密副使大人还在继续说着:
“是,我们之间的确有过不快。可我们毕竟相识于微时,更有同窗之情。在去年朝廷与银国的战事中,也是你我一道竭尽所能,才最终力挽狂澜。
“我们有过共患难,克时艰之谊。若你能与孔克,也和孙嘉成为友人,又为何……如此?”
曲云阔甚至想说,你连打铁的匠人、开酒楼的商贾都能相聚数次,又为何,无论如何都不愿见我?
曲云阔并未因孟瑶的三次相拒而怀恨在心。
他也永远都不会恨孟瑶。
他只是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
而这也成为了让他于今日主动前来,在风波亭等了孟瑶那么久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诚如枢密副使大人所言,我们相识于微时,也有过同窗之情。”
但他们之间,仅仅是如此吗?
已经有很多年了,孟瑶不在任何人的面前提及她和曲云阔之间的过往。
起初,她是不敢说。
因为她怕曲云阔会在他人向其求证时否认这些。
如此她就会成了让许许多多的人嘲笑的,可怜之人。
并且别人也会误会她是因为想要高攀曲云阔,这才会编出这样的故事。
到了后了。
因为孟瑶的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她想要赢过曲云阔。
可现在,一切都已时过境迁。
曲云阔甚至还从高处走下,也再次来到了风波亭。
孟瑶已经想起来了。
在她心慕于曲云阔而不自知时,曲云阔就曾在风波亭,弹着琴,等了她不知多久。
眼前之人曾在那一天给到她足以记得很多年的喜悦。
以至于……今天的孟瑶不过是在坐着马车经过这里时,听到了似曾相识的琴曲,都会感到没由来的喜悦。
当孟瑶在今日此时再度面对曲云阔时,她也终于能说出一句:“且我们曾经还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说着,孟瑶便自嘲地笑了起来。
“但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见你。因为我知道……你,曲云阔,你不值得。”
当积攒了多年的不甘心终于因为这句话而找到了发泄口时,孟瑶的话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她直直地看向位高权重的枢密副使,说:
“在你以为我连明经科都考不上的时候,你不愿见我。在我在荆湖做九品小官时,你没有来找我。在我只是一名最为寻常的知县时,你也和我仿佛陌生人一般。
“现如今,我在朝廷与银国的战事中立下功劳,也受封龙图阁学士了,曲副使便想起你的国子监同窗中,还有我孟瑶了。”
随着这一句句话被孟瑶说出口来,孟瑶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
“曲副使先前问了我那么多个‘为何’,现在孟瑶便也想问一问曲副使——为何?为何偏偏是现在?难道现在的我是我,让你哪怕被拒了三次拜帖也要前来一见,而过去的我,便不是我了,让你弃若敝履都觉弃得太晚?”
这不仅是孟瑶第一次同曲云阔这样说话。
这同样还是曲云阔有生以出此般质问。
那让曲云阔感到无所适从。
也不知自己应当从何处,又是从何年开始,同孟瑶说起。
“我……”
“曲云阔,在我微时,你对我避之不及。而我一朝成名,你便突然就愿意如此放下身段,与我重新结交了。试问……同你这般的人交朋友,有何意义?反正我不好时,你不会在,我若好了,你自会来。”
“孟瑶,我不知你为何会如此说我。但我……”
孟瑶根本就不给曲云阔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她也未有想到,自己头一回在人面前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竟是向着她曾经如此珍视,也在现在让许多人都感到高不可攀的曲云阔。
“先前你和我提起了孔克与孙嘉。我记得当年还有一人名唤徐戎,他和孔克还有孙嘉一样,与你关系颇为亲近,只是他一直都未有考上进士。
“曲副使,你现在和徐戎可还有往出他现在人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孟瑶终于给了曲云阔说些什么的时间和机会。
然而她所问出的这个问题,却偏偏让曲云阔……答不上来。
孟瑶脸上的笑意随着等待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明艳。
最终,她也是笑着对曲云阔说出了一句冷酷的话。
“你瞧,你就是这样的人。”
[你瞧,你就是这样的人。]
当这样的话语终于被孟瑶说出口时,她真是觉得痛快极了。
可她偏偏,还要自己更痛快一些。
她要自己再过十年、二十年都能记得今日。
“若将来曲副使有什么用得上孟瑶的地方,只要是职责所在,孟瑶义不容辞。而即便曲副使想做之事并非孟瑶的职责所在,为了家国大义,我也自会竭尽所能。
“至于所谓的结交,就算了吧。你我既早已相识,也知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浪费时间去做这般假模假样的客套?且我们为何还要将期待给到根本就不值得的人?”
说罢,先前向曲云阔逼近了好几步的孟瑶才终于向后退去,并收起了自己在这数年间练就的气势,也向曲云阔又行了一礼。
但就在孟瑶要离开之时,曲云阔到底还是叫住了她。
他本以为许多事已成为两人之间不必再提起的默契。
可孟瑶显然已对他有了误解。
“是,我确是曾有意疏远过你。却并非是你所说的那般缘由。”
“哦?”
曲云阔若是说出这般话语,孟瑶便不愿就此离开了。
她再次转回身出些什么。
这一回,心下矛盾,且来回拉扯着自己的人,便成了曲云阔了。
他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和孟瑶重拾旧日的情谊。
而说出那般的隐秘之事,却丝毫无助于此。
那只能让孟瑶感到恼羞成怒。
可他若是此时都不说出些什么的那样的人。
见曲云阔想了那么久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孟瑶便道:“曲副使,我且听着。”
可曲云阔却是在矛盾了很久之后摇了摇头,并转身走向风波亭,想要将自己的琴收起来。
怎料,孟瑶竟是不依不饶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脾气,大步追上曲云阔,并拦在了他的身前。
“今日之后,你我之间便不应有未尽之言了。”
孟瑶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她也是站在一节台阶上对曲云阔步步紧逼着。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和曲云阔平视着。
看着这样的孟瑶,曲云阔终于还是说道:“我曾和你说过我的生父是谁。”
冷不防地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孟瑶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的疑惑。
“那件事,我只同你一人说过。”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曲云阔的目光完全落在了孟瑶的身上。
他看着孟瑶的眉眼,也看着孟瑶头上的步摇,他把孟瑶的每一个很小的动作,以及孟瑶神情中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未有放过。
就好像……当年还只有十几岁的他前去找孟瑶求证时的那般。
“所以,你便怀疑我把这件事和其他人说了?”
但说出这句话的孟瑶所表达出的,却只有匪夷所思。
“可我不是早就已经和你说过,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吗?而你不也已在那时就信我了吗?”
曲云阔原以为他说出这些,会让早就已和当年不同了的孟瑶感到羞恼。
可孟瑶却是在很认真地看了他片刻后,说他才是那个感到羞恼了的人。
“曲副使,我知你如今已是位高权重之人。今日被我这样说,定是会感到羞恼的。但你也犯不着强行编出这么一个理由来。如此,反倒失了风度。”
当孟瑶说到这句话时,已是有那么几分瞧不上曲云阔的意思了。
她甚至还在说出“告辞”之前,哼了一声。
绕梁不知在何时已赶到了此地,也显然是为自家大人狠狠地捏了一把汗,此刻正牵着马儿,分明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见孟瑶已然看到了自己,绕梁更是低下头来。
这些年来,曲云阔的变化虽大,其身形也与少年时的样子不同了。可他却是让过去认识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于是绕梁自是能知道,让自家大人那么说了的人,乃是如今的枢密副使大人。
在孟瑶回到了她的马车上,并且车队又往舒州的方向走了好一阵子之后,绕梁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她:“娘子,那……那可是枢密副使啊。”
“是他没错。”
说着,孟瑶便将马车的车窗完全打开。当她看到绕梁那欲言又止,且小心翼翼的模样时,她便笑着说道:“若你有话想说,便上来吧。”
绕梁连忙登上马车,却见自家大人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心里喜悦之情根本连藏都藏不住。绕梁简直要哭出声来。
“娘子……你怎么还那么高兴呢?娘子那么说他,若人家怀恨在心,那可怎生是好啊!”
可孟瑶还是高兴。
“那又如何?我只知道,这样畅快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那样的话,这件事在我这里,便就过不去了。我也会一想起来就感到怄气。既如此,他要是想要记恨,便记恨我吧。”
说完,孟瑶便给了绕梁一盒点心,让她去到车夫边上,好好吃点心,别再和她说那些扫兴的话了。
现在的孟瑶倒是觉得曲云阔此人如她所说的这般,倒也是不错了。
反正,只要她不出错,也只要她还有价值,曲云阔便不会为了那些记恨就与她不对付。
而若是她在某天失了势,且遭人所害。
那么……以曲云阔今日之权势,对她落井下石便反而是自损身份的一件事了。
想到这里,孟瑶便更觉得心中舒坦了。
其实这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
只是今日……她很高兴。
比受封龙图阁学士的那日还要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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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是因为我不想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