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县令这几人彼此间互相看了看。
当他们的目光落到了孟瑶的身上,而孟瑶也对他们点头后,朱县令便上前去,想要对这位在自家院子里劈柴的老丈问些简单的问题。
比方说:
老丈今年多大年纪?
家里几口人啊?
怎么自个儿在这里劈柴呢?
只不过,这位独自住在山林间的老人家,却好像根本就没有想要搭理他们的意愿。
从上头过来视察的长官还在自己的身后呢。这老丈竟如此冷漠以待,着实是让朱县令感觉到自己在本州通判的面前失了面子。
朱县令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也把双手都放到腰带上,自我介绍道:“我乃宿松县县令,姓朱。是你的父母官。”
老丈这才看了朱县令一眼,却只是问他道:“县令寻我何事?”
这语气就显然不是百姓在同令自己敬畏的朝廷官员说话了。
他也并未因县令来此就感到自己的院子蓬荜生辉,反而对此感到厌烦。恨不得这几人能赶紧离开。
朱县令身后的差役不乐意了,说:“诶你这人怎么……”
然而话未说完,孟瑶便抬手阻止了他。
差役只得不服气地退下了。
朱县令见此情形,便也是后退了两步,来到了通判大人的身后,一脸受气包的模样。
如此,这几人之中,谁的地位最高,自是一目了然。
孟瑶在老人家看向自己时,和对方行了一礼,道:“今日我等路过此地,发现山上还住着人,便想来探查一番。如此,日后若是遇到山洪,县里也好派人来相助。只是不曾想,打扰到了长者。抱歉。”
说完,孟瑶便要带着人离开这里。
怎料老丈竟是说了一声“留步。”
这一行人分明有六七人那么多,可老人家的目光,却只是在孟瑶一人的身上停留。
他说:“你身边之人是宿松县县令,那你又是何人?”
孟瑶莞尔一笑,态度恭谦地说道:“舒州通判,孟瑶。”
老人家看了孟瑶好一会儿,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了些许的动容。
“你看起来年岁不大,竟已做了本州通判了?”
“我是顺安五年的进士。为官已有六年了。”
老人家听着孟瑶的话,和她点了头,而后便叹息一声,道:“你们能到这里,想必是走了不少路。进来喝碗水吧。”
这便是意外之喜了。
老人家的院子里并没有那么多给人坐的地方,几人便坐在了稻草上。
这位老人家似乎给了孟瑶特别的优待。
他给到孟瑶的稻草特别厚。并且,其他几人都只有凉水喝,等到孟瑶要喝水的时候,老人家却说:
“现在这天还凉着,你虽在山间走得出了汗,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可贪凉。我给你烧碗热水喝吧。”
作为县令,朱县令觉得他在宿松县已是个不小的官了。
可今日陪着本州的通判大人走了这么一趟,他
才看到官大一级,
差别竟能有这么大!
朱县令先是垂头丧气地和几名差役摇了摇头。
他这一真情实感起来,
便是连家乡的口音都出来了,
说“没想到啊,
真没想到。”
只是当孟瑶这位长官看向他的时候,朱县令便连忙接下去道:“下官是真没想到,住在此地的山民,竟然还知道本州的通判是个什么官。而且看他谈吐,也该是读过书的。”
孟瑶未说话,心里却道:
[何止啊……]
这会儿,老人家正为了她而把炉子烧起来。
可是已经劈好了的柴火又不够,老丈便又接着劈起了柴。
孟瑶对朱县令一行人道:“一会儿,你们便坐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和那位老人家说几句话。”
说完,孟瑶便起身去,趁着老人家把几块新劈好了的柴放进炉子里,提起柴刀,接着劈起了柴。
朱县令他们见到这一幕,都震惊了,都要起身来帮忙。
孟瑶却是示意他们待在那儿,别动。
老人家则是在看到孟瑶举起柴刀的时候,一阵犹豫。
只是没想到,孟瑶不仅有些力气,也的确是能劈得动柴。
老人家感到有些意外,却还是说道:“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何故要来和我这个老匹夫抢着劈柴?”
孟瑶却只是问他:“此地有那么多年轻人在,又何故要让您一个老人家来劈柴呢?”
孟瑶笑道:“需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说着,孟瑶又把一段木头放了上来,劈了一下,道:“况且,热水是烧给我喝的,您来烧水,总不能连柴火都还要您来劈吧?”
如此便总算是把和这位老人家的话匣子给打开了。
待到水烧好,孟瑶也能和老人家一道喝碗热水了,她便和对方提起了自己在庆阳当知县的经历。
可孟瑶既未有说起她用二十道度牒给县里的驻军修建军营的事,也更是没有提及她在庆州和宁州两地代理知州的事。
她只是说,庆阳县不比此地,条件也更为艰苦。
她作为知县也会有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
但她却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的。
“之前县里的人造房子的时候,我就有在边上看着,也亲自动手,帮过一点忙。那倒不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大家看,而是觉得我学这个有用。”
“为何?”
“要是将来有一日,我被贬官到很远的地方,那地方荒得连我住的房子都没有,我起码可以先给自己搭个茅草房。等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再好好考虑接下来的事。”
孟瑶的心里是真这么想的。
于是当她说起这番话来,便显得格外的真诚,倒是让这位长者也终于被逗笑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和这位老人家格外投缘,也就接着说道:“况且,如此这般,才能身体更康健。在遇到许多事的时候,都能更从容些。兴许,还能活得更长久一点。”
怎料,孟瑶的这句话却是让老人家走了神,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孟瑶一行人在老人家的小院里待了将近半个时辰,待到他们都休息好了,才离开。
在下山的路上,孟瑶便对朱县令道:“等到明日,你便找几个人来,替魏老先生把水缸灌满水吧。他一人独居于山林间,挑些水喝实在不易。我们既在口渴时喝了他的水,就合该替人把水缸给满上。()?()”
朱县令连连称是。
他还说了一句:“原来这老丈姓魏啊。()?()”
孟瑶点了头。
她虽几乎从头到尾都未有问对方些什么,但是和那位老人家聊了这么久的天,孟瑶也已经能了解到很多了。
孟瑶对朱县令说道:“他曾经当过官。官位也应当……在我之上。1()?1????1()?()”
这位老先生虽住在如此偏僻的山间,年纪也应当有六七十岁了。可他说话却是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且思维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