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人生 辽景宗睿智皇后萧绰(2 / 2)

权力巅峰的女人 蒋胜男 660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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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都不是外人,韩德让是萧绰的旧情人,耶律斜轸是萧绰的侄女婿,既是至亲又是心腹,在他们面前垂泪很容易引起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果然这两位立马表示忠心:“但信任臣等,何虑之有!”

萧绰还有一重加强措施,圣宗即位后不久,在萧绰主持下,小皇帝耶律绪与耶律斜轸进行了互相交换弓矢鞍马的仪式,这种仪式金庸曾经在《射雕英雄传》里写到过,蒙古人叫“结安答”,从此两人成为患难与共的兄弟。

对于韩德让,萧绰是另一种做法,据史料载,耶律贤死后,萧绰就跟韩德让有了如下一段对话:“你我曾有婚姻之约,今愿偕前盟,我儿即你儿,望辅佐之。”

韩德让当然尽心尽力,而事实上,两人旧情未断,韩德让又没有儿子,耶律隆绪从小就由他执教,在萧绰有意无意的培养促成下,两人建立起犹如父子般的情谊来。

韩德让当然会尽心尽力地辅佐,这一边护送着景宗灵枢回京,保扶圣宗登基,然而此时情况的确不太妙,不但诸王蠢蠢欲动,还有二百部族各拥武力,企图借着孤儿寡母执政无力,要回到原来八部轮流坐庄的历史中去。

内外交困,宋太宗赵光义听说辽国皇帝新丧,剩下孤儿寡母,立刻觉得机会来了。赵光义是见过孤儿寡母执政的局面的,一次是后周柴世宗去世,剩下符太后和小皇帝,全无主张,宋太祖赵匡胤乘机发动陈桥兵马,轻易地取了江山。还有一次是宋太祖去世,皇后宋氏连忙派人宣召皇子赵德昭继位,不料赵光义早已经登上金殿,宋皇后也只能大哭一场认命。

所以对于赵光义来说,孤儿寡母当国所有的概念,就是符太后、宋皇后这一类后宫女主,柔弱而无主见,江山落到她们的手中,等于是白送给人一样。他带着这种观念,发动了第二次北伐。而这种偏见,将是致命的。

为了夺回幽云十六州,从后周到北宋,一共有四次机会可以成功。似乎是天意的捉弄,命运的嘲讽,这次四次机会,都是在南方军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因为一些意外的因素,而使得北伐大业终成泡影。

第一次后周柴世宗连夺三州,却在中途染病不起。宋太祖赵匡胤夺了江山,却采取赵普的先南后北主张,使得辽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等到宋太祖一统南方,欲要挥师北上之时,却已经是重病不起了。北伐大业,最后搁置。到宋太宗赵光义继位,挥师北上之时,辽国已经从这两次的机会中得到了喘息,辽景宗推行汉化,国力得到了恢复。而赵光义在南京城下受了伏击之后,军队实力仍在,只要能够重整旗鼓,未必不能不一举收复幽云各州,但赵光义却因为疑心众将有拥立赵德昭为帝之心,匆匆结束北伐,回师整理内务去了,这又使辽国得到喘息的机会。而等到赵光义终于在几年以后再次发动北伐之时,机会已经失去了。这一次的惨败,不但令得北宋的军事力量大受打击,十余年内无法恢复,而且失去了名将潘美和杨业。

潘杨案传说了几百年,然而真正害死杨业的罪魁祸首,不是野史传说中的潘美,也不是正史记载中的小人王侁,而正是宋太宗赵光义自己。因为猜忌曹彬、潘美等是赵匡胤在世时所用的大将,赵光义在出征之前,采用了监军制度,并且规定了行军计划。不料曹彬所部一路冒进,以致于中了耶律休哥埋伏,使得三军会师幽州成了泡影。而潘美所部也因此被迫撤退,不料监军王侁贪功嫉妒,和副将刘文裕强逼降将杨业再去攻打寰州。杨业遭人嫉妒是实,却算不到潘美头上。潘美是开国第二大将,功劳仅次于曹彬,北宋一统各国,有一半国家是他打下的,另一半是曹彬所打下的。杨业本是降将,归附未久,在北宋所经历的最大战役也不过是云州对辽人打了一场小小伏击战,两人地位功劳天差地远,说白了,开国元勋会嫉妒被灭国的只打过边境骚扰战的降将吗?

嫉妒杨业的另有其人,就是监军王侁,他原是田仁朗的部下,因为构陷了主帅田仁朗取而代之,将李继迁杀得大败,逃入辽境而崛起军中,深得太宗信任。此时再征辽国,便派了他为监军。王侁在军中资历浅,虽然能拿着监军身份压人,但总是底气不足,不敢对那些老资格怎么样,只能拿杨业这样的降将欺负欺负。潘美作为主帅,当然知道王侁在挤兑杨业。只因为王侁的背后,站的是当今皇帝,而王侁却是以诬陷主帅起家,他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第二个田仁朗,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杨业出战前,他和主帅潘美做了约定,请主帅在要道陈家谷部署步兵强弩接应。潘美依约驻军陈家谷等候,不料王侁想率军去抢功,又怕潘美反对,便自己率军出谷而去。此时却传来杨业战败的消息,王侁得知耶律斜轸大军将到,慌忙率军撤退。潘美率军正追赶王侁,结果被他撤退的兵马一冲击,整个大军阵脚大乱,无法抵抗将至的辽军,为防全军覆没,只得先撤军回代州。

杨业力战尽日,转战到陈家谷,没有看到接应的人马,却被耶律斜轸大军追来,只得再率领部下力战。杨业身受几十处伤,左右殆尽,仍手刃敌军数十百人,杨业筋疲力尽,战马又受了重伤,最后为辽军生擒。杨业之子杨延玉,以及部将王贵、贺怀浦全都力战而死。杨业被擒不屈,绝食三日而死。

雍熙之败,败在宋太宗用人之道上,疑心牵制,令将帅不能做主。曹彬性格稳重,他的军队却是一路贪功冒进;潘美性格暴躁,明知杨业无辜却受制于监军不能相救。两人这一战中的行事,都与平生性情大大相违,实是有受制于人之嫌。

所以宋太宗也自己心中有数,咎在自己,所以他重重处分了曹彬、潘美军中的监军副将,却只将曹彬、潘美两人略作降级,次年就恢复原职。但潘美受此打击,不久就病死了。

历史将在这里摇头或者微笑,谁能想得到宋太宗的两次北伐,却只是成就了萧绰不世的英名。这两次大战,宋再无北伐之力,而辽国却开始反守为攻,由弱转强。

宋失去了四次机会,此后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由此两国相距,始终不能一统,也因此造成了后来金、元相率入侵,汉家天下就此转变,历史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而此时,在辽国国内,萧绰和韩德让一边大力推行汉化,削弱部族势力,稳固皇权;一边又抬出契丹远古的再生仪柴册仪等,一再举行宗教仪式,让百姓认为萧太后的执政乃是神权天授。

当年契丹八部轮流为主时,每个部落长成为盟主前,都要举行祭天仪式,以柴堆积成三层的殿和坛,再在上面放百尺龙纹的毡子,然后在殿后设再生室。皇帝入再生室,行再生仪,八部前引后扈,皇帝再于柴殿上参拜太阳,诸王与大臣们在柴堆下参拜,然后皇帝对着太阳起誓接受皇位,诸部落长、宗亲王室和南北大臣对皇帝起誓效忠。这种仪式从契丹建立部落联盟制度起,自唐朝起至此时已经将近二十世。

那一日,萧绰穿着大红镶金的衮服,皇冠上的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她站在高高的柴殿上,举起双手,全身被绚丽夺目的阳光所笼罩着。她的身上,也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像是从太阳中走出来的神祇。那一刻参拜的群臣相信,太后是上天派下来执掌大辽的。所有的部落长和王室宗亲文武大臣,对着太阳神,对着长生天,发下了效忠的誓言。

通过战争胜利、宗教仪式和政治改革,在韩德让的辅助策划之下,萧绰在辽国建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两人的感情也到了十分圆满的地步。

有人说两个人的相处,在开始时的模式会维持终身。于萧绰来说,在初识韩德让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而韩德让已经是一个成熟而阅历丰富的成年男子,而且文武双全,似乎无所不知。虽然此后两人分开,萧绰在不断进步,但韩德让也没有落后,从南京之战到后来的辅政策划,他足智多谋,为萧绰的执政立下决定性的功劳。

因此在萧绰和韩德让的相处中,她并不仅仅将他视为臣下和情人,而是将他视为自己的丈夫。她不但爱他还敬重他,她和韩德让同进同出,同饮同寝,而且两人同座议事,同受臣下参拜,甚至接见外国使臣,也是两人同坐,而皇帝耶律隆绪反而要坐在两人下首。

萧绰不但自己视韩德让如此,也要自己的儿子和臣下们一起尊重他。圣宗耶律降绪和诸亲王要前去向韩德让请安,甚至要在离他府门一段距离时就下辇步行,对韩德让一直执对父亲的礼节,韩德让生病要亲自侍候等。

终整个辽朝始终,韩德让的官职晋升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从开始的南院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然后加司空,封楚王,为北府宰相,仍领枢密使,监修国史,赐兴化功臣,加守太保,兼政事令,兼北院枢密使,拜大丞相,进为齐王,总二枢府事。在辽国,因为民族性质分为南北二府,北院枢密使由契丹人出任,南院枢密使由汉人出任。韩德让身兼南北,则是辽国几百年以来唯一的一个。

萧绰犹不满足,甚至在小皇帝面前的君臣这一名份也欲去掉,于是赐韩德让皇族姓氏耶律,赐名隆运,封晋王,隶属季父房,圣宗从此得称韩德让为亲叔叔了。韩德让像辽国历代皇帝和摄政太后一样,拥有自己私人的斡朵鲁(宫帐)、属城,万人卫队,直如辽国的太上皇。史载:“德让无子,初以圣宗子耶律宗业为嗣;又无子,以魏王贴不(宗范)子耶鲁为嗣;天祚立,以皇子敖鲁题为嗣。” 因为韩德让无子,于是皇室数几代都贡献皇子皇孙作为韩德让的后嗣,看来是一直延续到辽末代的天祚帝时,为韩德让继嗣依旧没停。

两人甚至举行了实际上的婚礼仪式,早在圣宗统和六年(988年),即辽景宗去世后的第六年,萧绰一反从前在皇宫中宴请皇亲众臣的惯例,在韩德让的帐室中大宴群臣,并且对众人厚加赏赍,并“命众臣分朋双陆以尽欢”。后人指出,这就是萧太后改嫁韩德让的喜宴。

萧太后至此事事称心如意,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没有令人百分之百满意的事。这完美中的遗憾,就来自萧太后的两个姐姐,嫁给了赵王喜隐的二姐和嫁给齐王罨撒葛的大姐萧胡辇。

而这个悲剧,早在她的父亲萧思温当年把三姐妹嫁给辽国三支亲王时,就已经埋下了。虽然这样一来,萧思温的政治婚姻总有一样会押中宝,但也让三姐妹跟着各自的丈夫,成了政治上的死敌。

萧家二姐的名字在史书上无考,她先嫁给李胡之子赵王喜隐为妃,而喜隐早在景宗时数次谋逆,第一次萧绰看在姐妹份上放过了,只是小惩一番;第二次又造反,于是将其囚禁了;第三次再造反,当时正值景宗末年,危机四伏之际,萧绰不能再留祸患,终将喜隐处死。然而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萧家二姐,已经完全站到丈夫这一立场,因此对妹妹怀恨在心,借着以姐妹之情举行家宴之时,打算将萧绰毒死。不料计划失败,萧绰终于下令处死二姐。

大姐萧胡辇跟萧绰倒是并没有出现像二姐那样的政治敌对。在父亲的安排下,萧胡辇嫁给了太宗之子、穆宗之弟太平王罨撒葛。景宗继位之后,为了稳住局势,封罨撒葛为齐王,又封为皇太叔。但是罨撒葛不久就去世了,新寡的萧胡辇被尊为皇太妃。也许是罨撒葛年纪已老,再加上这段婚姻生活比较短暂,这一段政治对立没有波及萧胡辇和萧绰的姐妹之情。辽国的女人,对于守寡的概念并没有像中原人那样悲惨,萧胡辇接手了罨撒葛的旧部,以“皇太妃”的身份率三万兵马镇守西北,替妹妹安定后方。兵马所致处处大捷,周围小国纷纷朝拜,萧胡辇权柄在手呼风唤雨宛若西北女皇,快意得很,她很快就有了远比罨撒葛更年轻更英俊的新欢。不久之后,一个叫挞览阿钵的奴隶成为她的新宠。

萧绰并不反对姐姐寻找新的欢乐,但是以她的审美眼光,摆在面前的是韩德让那样的高标准。姐姐可以喜欢马奴,没问题,姐姐可以再嫁,也没问题,但是再嫁总得嫁一个王公贵族,文能定邦,武能定国的那种。当她听到姐姐说“愿嫁番奴为妻”这句话时不禁目瞪口呆,立刻做出了判断,将那个不怀好意、野心勃勃的马奴重打一顿,赶往远方。

不料这次萧胡辇的爱情来了,她死心塌地,只要这一个,对萧绰安排的人选看也不看。一年以后萧绰终于让步,将挞览阿钵还给萧胡辇。但是挞览阿钵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经此一顿苦打,更是怀恨在心,最终怂恿萧胡辇谋叛自立一国。他的逻辑很简单,萧绰的情人韩德让可以做上辽国的太上皇,那他皇太妃的情人好歹也应该做上一国之王。但他也不想想,韩德让背后是韩家三代身任大辽重臣和韩德让无数军功的资本,又如何是他一个一步登天的马奴能比?

这场叛乱没有意外地被结束了,挞览阿钵先被诛杀,萧胡辇不久也被赐死。萧家的姐妹都很厉害,在政治上、在军事上都不弱于人,但是最有特色的,还是那种“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性格。萧家大姐为小情人谋反而死,萧家二姐为丈夫谋反而死,就连萧绰也不能免,她对韩德让的特殊待遇人人可见。涿州刺史耶律虎古,因对韩德让无礼,韩德让竟然当庭将耶律虎古击死,一向以执政严明、在国内推行杀人偿命制度的萧绰眼睛一闭,硬是当没看见。可同样,大将胡里室在马球赛上将韩德让撞下马,萧绰大怒,立刻就将胡里室斩首示众。唉,这真不是普通的偏心啊!

一辈子叱咤风云的萧太后,也总会有老的时候,在她退出政治舞台之前,她还想干最后一件事。

1004年,萧绰亲率大军二十万南下攻宋,军队一路推进,到达澶州城,直逼百里外的东京汴梁城。北宋朝廷一片混乱,甚至有大臣建议弃城逃跑,迁都江南或者蜀中。宋真宗在宰相寇准的鼓励下御驾亲征,在澶州城下,与萧太后签订了“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的大致内容是:辽兵北撤,退出所占的十几个城池。宋国每年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给辽国,双方交换誓书,彼此以平等的地位相待,并且约同“所有两朝城池,并可依旧守存,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创筑城隍开拔河道”。这条约也永久有效,所以共同声明“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

宋真宗比较满意,这次和议不但寸土不让,还让辽人交出了已占的城池。在此之前,每年给辽国的岁币才三十万,但宋辽互市后,光是榷场贸易的利润就能每年增加上百万收入,还不到岁币三分之一,宋朝在和议上的收入其实是增加了。

萧绰和韩德让也很满意,原本就没想到去占领宋国,一个长久有效的拿钱的合约,不但足以向国人交待,而且再也不用怕将来他们去世以后,辽国不能再出现像他们这样的强势人物,而再走回穆宗的老路上去——有一个和平条约保着呢!

大家都满意,就有遵守合同的动力,自澶渊之盟后,宋辽保持了将近一百二十年的和平时光。两国罢战休兵,各自埋头发展经济去了。不管以后的变故如何,至少这一百二十年,是中国历史上老百姓过得最好的一段日子。

萧绰和韩德让联手完成了这最后一战,又过了五年,萧绰自感身体每况愈下,于是在圣宗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的十一月为耶律隆绪举行了传统的“柴册礼”,还政给儿子。

这时候,她已经在南京城开始修建新宫了,打算到南方去疗养,不料走到半途,一病不起,逝于行宫,终于五十七岁。死后,葬在辽乾陵之中。

相倚一生的爱人去世了,对于已经七十岁的韩德让来说,也是一重极大的打击,他的身体也自此垮了下来,尽管圣宗耶律隆绪率诸亲王像儿子一样亲侍床前,皇后萧菩萨哥也亲奉汤药——耶律隆绪一直和韩德让亲如父子,感情始终不受皇权和时间的影响,除了皇太后萧绰安排得当以外,与他的皇后萧菩萨哥也有部分关系。她是韩德让的外甥女,和舅舅关系一向很好,而耶律隆绪和这位表妹皇后的感情,也维系了终身。

尽管帝后殷勤服侍,韩德让的生命仍在急速消逝中。就在萧绰去世后的第十五个月,韩德让也随之去世。辽圣宗耶律隆绪亲自为韩德让举行了国葬,并将其安葬在萧绰的陵墓边。韩德让成为葬在大辽皇陵中的唯一一个汉人和臣下。

辽乾陵,大辽承天皇太后萧绰的陵墓,一边葬着前夫辽景宗耶律贤,另一边葬着后夫韩德让,眼前儿孙孝敬,身后功业千秋,萧绰此生,足可含笑矣!

中国历代皇后、太后中,或也有临朝天下,建功立业者,却难免夫妻反目,母子相争;或也有夫妻恩爱,儿孙孝顺者,却难免三从四德,锁于深宫。而千古以来能够全面收获功业、家庭、爱情之圆满者,却唯有萧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