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线通风报信的玩家在群里发完消息后，因为担心自己可能会因此错过城战开场，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群里后续的消息，就躺回了虚拟游戏舱登入游戏。

然后，在睁开眼的瞬间，就对上了马丁那看着格外深沉的眼神。

玩家：……这难道是临时来了战场任务？！

虽然平时一主动搭话就准掉好感度，但往往任务对游戏玩家的吸引力都很大，能让他们冒着掉好感度的风险上前问话。

他看了马丁两眼，在确认了对方确实是在盯着他后，指着自己试探地问了几句：“教官，请问是有什么任务要给我么？”

任务任务，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任务……马丁有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郁闷。

他看向那个流民，说话的语气很重：“战场不是儿戏，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一点小差错而丧生。如果没有做好准备，还是不要上去白白送死的好。”这话不只是说给对方一个人听的，更是说给那些所有看着散漫的流民们听的。

“啊？”出乎马丁的意料，那个流民闻言只愣了片刻，便很自然地说，“我已经做好了送死的准备了啊。”

……开荒么，死上那么几回多正常啊，相信所有玩家在进入游戏时都有做好随时可能会被打死的心理准备。

“反而是你们，你一定要在战场上记得好好保全自己啊。”想想那被提及两次的“丧生NPC不会再刷新”的提醒，担心马丁万一没了转职直接消失的可怕下场，他反而嘱咐起了对方。

马丁闻言，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是好。

而同样的，这份沉重的关切也让旁边原本的卫兵开始觉得动容，一时之间士气高昂了不少。

于是这个玩家眼前当场跳出来了一个加好感和一个加声望的信息框，让他惊喜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只是后来转念一想，回忆起来游戏人物一死所有好感声望都将随风而去，这才恢复平静，勉强有了点即将开战的萧瑟感。

城墙上，顾烨和其他魔法工会的魔法师站在一块。

靠着依旧还在运转着的探测魔法，顾烨看到了那位率领着魔物军队而来的魔物将领。

应该是察觉到了探测魔法运转时的魔法波动，隔着一个法阵，那位魔物将领抬头看过来，遥遥地与顾烨对上了视线。

“圣战里活下来的圣骑士是么？那可真是巧了，就算是圣骑士，我以前可是也杀过不少。珍惜最后开战前的这点宝贵时间吧，毕竟你的人生相信很快就将终结在我手上。”他这么说着，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节落下，探测魔法也被彻底摧毁。

狠话谁都会说，顾烨显然没把对方说的这些威胁放在心上，他更在意对方给他冠上的过于准确的头衔。

他想着刚才通过探测魔法观测到的魔物军队里的大致战斗力，无奈发现除了最基础的兵卒外，双方实力基本能看作是对等。

——果然平衡。

……

随着时间流逝，玩家们在又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后，城墙外面终于有动静了。

城墙上卫兵将箭矢成片射出的破空声传来，与此同时，位于他们不远处的卫兵队伍中也有几个开始默念着，向神祈祷：“伟大而仁厚的战争之神啊，求您俯听我们的话语，降下恩泽，赋予我们战无不胜的力量。”

随即，浅淡的光晕从他们身上一闪而逝，虽然算不上明显，但这也被几个看见他们突然述说祷词而下意识投注视线的玩家注意到了。

有游戏玩多了见多识广的玩家当即就把这个认出来了：“这绝对是buff！”

免费的buff谁不喜欢，他立马学着卫兵把话说了一遍，然而最终什么事都没发生。

边上的其他玩家见状也跟着试了试，可显然那位传说中的战争之神并不想听他们说话。也有人试图和卫兵NPC取经，但最终只得到了一句“你不虔诚”的回答。

虔诚——这个词也不知道卡掉多少想要转职牧师的玩家了。

卫兵这话一出，当即就拉满了玩家的仇恨心理。

“不是，我哪里不虔诚了？！我一直都是诚心想要这个buff的啊！”

“这怕不是歧视玩家吧？NPC都有buff，为什么我不能有？！”

“虔诚，神特么虔诚，要什么条件直说，能别扯那些矫情兮兮的玩意儿么。”

“这种偏心神，最后肯定迟早进本。”

……所幸那些卫兵都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不然哪怕这些玩家眼见着将要上战场，这好感度也会直接来个反向冲刺。

好在神不管这些玩家，顾烨还是管的。他给所有卫兵及玩家都用了一个圣光祝福，成功抹削了不少玩家被差别对待后的不满。

城门缓缓打开，失去了这最后的一层阻隔，玩家终于看到了城外的魔物大军。

“冲啊，为了芬妮太太！”他们高喊着口号，无畏地冲了上去。

他们冲得比理应最快抵达战场的卫兵还快，嘴里喊出的口号让所有人都是下意识一愣。

最开始说着让马丁记得保全自己的玩家这会儿甚至都没往旁边看上一眼，自个就挥着剑嗷嗷地冲了上去。

……这让刚才还被流民那比生命还沉重的关切镇住的马丁瞬间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比不上一个开面包店的老太太，就算是回忆起了刚才那段让人动容的对话，他还是不由有些心情微妙。

反倒是跑在玩家“百人队”里最后头的白日做梦在喊着口号冲过去后，反应过来自己边上闪过谁后站住往后看了一眼。

“教官，你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啊。”白日做梦语气格外诚恳。

如果放在之前，相信这么一句话说出来，马丁就算对白日做梦感官再怎么不好，起码在这之后也能够得上去训练营转职的好感标准。

可在马丁亲眼见证了方才的那一切后，就算是他的语气再怎么殷切，就算是他如今是值得尊敬的英勇战士，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对他好点的马丁在情感上还是过不去自己那关。

好感度来回拉扯，最后堪堪往上涨了五点。

……

玩家们毫不迟疑地冲上了战场，哪怕是隔着人海，他们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位于整个魔物大军后方的、一看就知道是这支军队最高将领的胯下的坐骑。

那应该是魔兽与马杂交后产下的后代，既有着属于马的温驯，也有着继承自魔物的酷炫外表。

无论是腕足上覆盖着的细密鳞片，还是流转于马蹄周身时隐时现的电光，都让它瞬间俘获了所有玩家的喜爱。

……天呐，要是骑着这么一匹马上街，这该多帅啊。

有着这个想法的玩家紧盯着那匹酷炫的马，有志一同地朝着那个方向冲。反正既然已经是往他们面前设置了这么一个boss，那肯定就是专门放着让他们打的啊。

无视掉身后所有的呼喊声，他们抄着武器硬生生地在这战场上破开了一条通往大后方的路，冲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坐骑面前。

“有没有坦克，快开嘲讽拉个怪！”

“我靠，大家玩的都是一个游戏，有没有坦克、学没学嘲讽你心里没点数？！”

“那这不能就这么直接打啊，万一直接把坐骑打坏了怎么办。”

“游戏既然这么真实，嘲讽也不一定需要专门的技能吧。”人群中，有玩家盯着端坐在马上的boss看了两眼，做出了如上猜测。

他想了想对着那个魔物将领试探着竖了竖中指，比了个国际通用的“礼貌”手势：“没种的垃圾玩意，有没有胆子下马与我一战！”

本来连玩家自己都对这个没什么自信，毕竟没技能拉怪向来拉不稳，以前组团打魔兽小怪的时候哪怕都快把魔兽打死了，对方还能在最后一刻逃脱。没成想他今天把话这么一放，手势朝对面一摆，那boss居然听懂了，冷笑着翻身下马，冲过来就给了他一剑。

那个玩家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对方的长剑就刺穿了他身上的盔甲，直接让他一击毙命。

趁着这个当口，倒是也有人试着去拉那匹马，然而手还没碰到缰绳，对方就像是脑后勺长了眼睛似的，回身一刺也让他死回了出生点。

“果然，想拿boss奖励就不能投机取巧啊。”

“这剑攻击力看着也好高，boss还真是浑身是宝，爱了爱了。”

“可这伤害看着好像也有点高过头了吧，一剑就把人送回出生点了。”

“但只要运气好，我们也能一剑把他砍死吧，毕竟游戏这么真实，打怪也能碰运气。”

玩家们看着那把一看就很锋利的剑和那匹外形酷炫的马，很快就兴奋起来了。

……

在更靠近城门口的位置，没有玩家那能以死铺出一条血路的魄力，卫兵们大都还被魔物拦在战线前方。

“回来，那边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敌人！”看着那些流民就这么冲上去送死，马丁忍不住趁着战斗的空档朝着那边嘶吼出声。

……面对着那样的敌人，通常来说他们这边也会在局面大致稳定下来后，让一个实力相近的人上场作为对手。按照现在科伦纳的现状，上前的合该是顾烨，而不是这些拿剑满打满算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月的流民。

在他视线的死角处，一只魔物举着剑在他背后朝他砍下。尽管马丁经验丰富，在听到风声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但这也不足以让他完全躲过这一击。

眼见着自己或许就要在这一次的战斗中这么留下一只手臂，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把他推开。

——来人正是白日做梦。

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就这么响在他耳边，马丁紧盯着对方脸上的神色，那张平日里看着有些讨人厌的脸，如今却也依旧带笑。

“教官，我抓住他了，快，快动手。”对方张嘴有些艰难地说着，比第一个的字更先吐出来反而是鲜血。

马丁抬眼看过去，白日做梦此时正紧紧攥着魔物握着剑柄的手，拿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剑刃。

他的手开始发颤，直到双手都握上了剑柄才能稳住自己的手。

他咬牙，挥剑砍下了魔物的头颅。

像是失去了支撑，又像是刚才配合马丁时就已然用尽了他的最后一点力气，白日做梦在松开了魔物的手后，整个人便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马丁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一定要撑住，我现在就带着你去后方接受治疗。”

白日做梦闻言忙急切地抓着马丁的手：“原来我也是能接受治疗的么。好的，教官，我一定努力撑住，请务必快带我过去，我还想活。”

虽然说对他们这些玩家来说，直接死回来显然是更快速便捷的方法，但白日做梦看着自己那仍为负数的好感度和声望值，实在没骨气说什么“我不需要”之类的话。

“你怎么不能接受治疗呢，你可是……”马丁边拉着白日做梦起身朝着城门口靠近，边和对方说话防止他突然就失去意识。只是话说到一半，后半截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

——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曾经当过小偷，所以才觉得自己没资格在战场上接受神父和修女的治愈术？

马丁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起来了，他轻声却坚定地说出了后半句话：“你可是勇士啊。”

明明是这么怕死的人，明明现在还抓着他的手说“我还想活”的人，刚才却是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把他推向旁边，还忍痛牢牢抓住了魔物的手。

——你可是勇士啊。

“真的假的？！”白日做梦闻言惊呼出声。

……当然，这不是因为马丁的夸赞，而是眼前突然跳出来的两个显示他好感度和声望不断上涨、变回正数的信息框。

马丁的好感度涨回正数他勉强能理解，但是那声望是怎么升上去的他就有些不明白了。

白日做梦抬头四处张望，正巧对上了旁边卫兵感动的眼神。

“谢谢教官，谢谢你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白日做梦激动地抓住了马丁的手臂。

看着那变回正数的科伦纳声望，他凭空就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现在白日做梦人也不怕死了，走在地上也开始变得有底气了。他松开马丁的手站直身，右手一用力就把还插在自己身上的长剑拔出来握在手上。

无视教官马丁“你需要治疗”的话语，他只留下一句“我现在不需要了”的话，就冲上去与魔物战成一团，最终死于战场。

……现在不需要了，是因为无需再洗刷自己的罪名，于是就能这么从容赴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