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2 / 2)

一念,半生 陈麒凌 976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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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贫血吧,快坐下,我给你冲杯热巧克力。”阿文去拉她,“你瘦了好多,减肥吗?这样对身体不好,你看我从来不怕胖,人长得胖心才长得宽知道吗?”

“健生喜欢瘦瘦的女孩啊。”

“你对他真的太好了。”

“对自己喜欢的人不该这么好吗?”

“那是,可也不能不顾自己。”阿文似乎在想着妥帖的措辞,“男人吧,其实不需要对他们太好……”

梅宝笑了:“阿文,你是我的姊妹吗?”

阿文也笑:“情感专家都这么教的。”

“就是想对他好,刹不住,没法子。”梅宝接过阿文递来的巧克力,“我希望自己就像这烫烫的热巧克力,即使他是再冷的杯子,也会让我烫暖。哦,我还是不喝这个了,很容易长胖的。”

阿文笑笑,有点分心:“呵呵,对了,你暑假打算去哪儿玩啊?”

“哪里有时间玩啊,我干三份兼职呢!”梅宝叫。

“努力赚钱啊!”

“对啊,下学期要交实习费,我不想问家里要,我爸单位效益老差。”

“健生是不是总花你的钱?”阿文冷不丁问一句。

梅宝愣了愣,笑笑说:“什么总花我的钱,看你这话说得,多俗气。”

“跟尚健生的口气一样,真是一对儿。”阿文打哈哈。

“阿文你能不能多跟我说说健生以前的事儿,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放假总是不回家?他总不肯跟我说这些。”

“呵呵,他也不对我们说这些,他说我们不会懂。”

“不懂又怎么样,男人是用来爱的。”梅宝的神态很自信。

太阳西沉了,健生的被单已经干了,记得梅宝临走的嘱托,阿文帮她收被单。

他心里有点难受,这是不应该的,便不再去想。

这时健生回来,阿文把床单就势往他身上一堆:“你终于见人了,昨晚去哪儿了?”

“那个叫‘乱’的酒吧,挺high的。”健生疲惫的样子,“上面有包房,环境不错就是贵,后街那个宾馆房间还行,挺干净。”

“你跟那个网友去开房?!”

“又不是第一次,大家都是成年人,各有所需,你叫什么啊,像个娘儿们。”

“你知道吗,梅宝今天帮你洗床单都洗晕了,她一心以为你在培训班上课,连电话都不敢打。”

“那个培训班的老师都白痴,傻B才去呢。”他打了个哈欠,转头看见阿文还在瞪着他。

“你心疼她对吧,可能她是你要的那碟菜,比较适合你的口味,放我面前是上错了菜,但我不能因为肚子饿贪方便或者怕浪费怕麻烦就顺口吃了,我得等我那碟菜,如果一辈子就像吃一顿饭,我只吃我那碟菜。”尚健生看着阿文,清清楚楚地说。

“去你妈的吧,你吃了人家多少野荠菜!”阿文狠狠地把他推开。

尚健生却语气平平地在后面说:“你可以告诉她,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根本不喜欢她,我和第一次见面的网友去开房!”

7

梅宝请阿文看电影,银河影视城的贵宾套票,通宵场。

她把电影票和一大包零食小吃塞在他怀里,不敢直视他的眼,但是乞求伏在声音里,她低低地求他:“阿文,今晚你先别回宿舍好不好。”

暑假里大家都走了,一层楼没剩下几个,他们宿舍,尚健生是从来不回家的。他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赖在这里,赖到人家以这样的方式清场。

本来不想告诉她什么,只是她每天在那儿等得人难受。尚健生明显在避她,她就没感觉吗?她没感觉,仍是每天做了好菜上来,热了凉,凉了热。

那晚等到12点,他都困了,她还不走,却善解人意得很,说阿文你要睡觉是吧,那我把灯关了吧,我再坐一会儿,说不定他就回来。

黑暗里她就静静地坐在那儿,两臂撑在床沿上,指尖无目的地摩挲着床单,头却一直那个动作,痴痴地朝着窗外。

他躺在那儿突然想哭,好像是怕自己真的会哭吧,话音抢先出口,瓮声瓮气地:“尚健生今晚不会回来了,他和刚认识的女网友在外面开房!”

好半天没人应,他狠着心肠又说:“尚健生和别的女人上床,每周一个,是真的,你听见了吗?”

这话是他擅自夸张了,尚健生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他就是想深深刺痛她,既然她已经痛了。

还是没响声,他从床上跳下来,来到她面前。

走廊的灯暗暗地透进来一些光线,他看到她的拳咬进嘴里,是这样硬生生地塞住了一切声音,而脸上,脸上全是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声音,嘶哑而衰弱的细细一缕:“我那么难看是吗?他宁愿和刚认识的女人上床,也不肯拉拉我的手。”

他以为她痛了之后就会悔悟,可是现在,她给他通宵电影票和这大包的零食。

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这个爱情故事,他阿文是配角,配角的命运便是服从分配,于是这夜他抱着零食袋一连三集地看《指环王》,黑暗的影厅,宽大的座位,他嘎嘎响地把薯片咬个支离破碎。

华灯初上,尚健生刚换好衣服,梅宝就来了。

她今天化了点妆,穿了件火红的裙子,红得有种仪式感,领口稍低,格外显出肌肤的白皙。

笑语盈盈的样子:“健生,你上次不是说要换个显示器吗?我把钱拿过来给你。”

“哦放我抽屉里吧。”他看看她,“我今晚有事。”

“跟女网友的事吗?”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去了,跟她能做的事,为什么不能跟我做,反正都是女人。”

尚健生怔了怔,涨红了脸。

她笑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呢,纯洁无瑕,哎,你有没有兴趣?”

“别在我面前犯贱,省得我看不起你。”他恢复了没有表情的样子,冷冷地扔下一句。

“你不知道吗,一开始我就在犯贱,先爱上你就注定我犯贱!我费尽心思找你、接近你、讨好你,我减肥留长头发拼命省钱赚钱个个星期在坟圈子边上给你挖野菜,我什么都能给你一点也不保留,只求你肯对我笑笑就行,可是你说啊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在乎,你才会感动,你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她终于还是哭了,眼泪打湿了精心的妆容,“健生,难道我就那么讨厌吗,连送上门你都不愿意看一眼?”

他皱着眉头,相当疲惫的样子:“小宝你别这样了,我们不是同一族类的人,你不是我要的那种,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把自己和这些话好好留给值得的人吧,我真的有事。”

他匆匆地出门,却见梅宝边擦眼睛边跟在后面,倔强的样子。

他走得快,她也走得快,他转弯,她也转弯,后来他索性不管了,要跟就跟来吧。

8

酒吧的名字就叫“乱”,倒也相得益彰。

楼梯仄仄弯弯,灯光魅惑幽暗,这里是一夜情和怡情小赌的“圣地”,夜幕降临,各色人等纷纷登场。

梅宝只管跟着他直往里闯,进了酒吧头先晕了,灯光太闪空气太浊人又那么多,巴巴望着健生在吧台坐下,姿态潇洒地要了杯酒,他的白衣在这种环境里显得分外清秀,酒才到手,已经有笑嘻嘻的女人把臂肘搭上他肩了,他也不嫌脏。

她咬着唇,憋着口气,随便找了男人多的一桌坐下,成心笑得很夸张:“我能在这儿喝酒吗?”

那几个是出来玩的男人,凭空掉下这么个红裙子年轻女孩,长得不错,神气又淳朴,以为是新入行的小姐,马上兴奋起来。

她哪里会喝酒,只是赌一口气,喝了两杯,想吐,却不知谁故意泼了杯酒在她胸前,前襟湿了大片,猥亵的笑声里有人去拉她的手:“妹妹,我带你去楼上换衣服去,换衣服去。”她挣不脱,又灰心极了,这样他都没反应,跟谁去又如何。

“过来,你给我过来!”那个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她前方,她抬起头就看见他皱着的眉头,“知道自己有多难看吗?”

“你管不着!我愿意跟谁就跟谁!”她喊,又伤心又痛快。

“你跟谁都行,但跟他不行,他也不行,这里的男人都不行!”他稍稍提高了声音,一把扯过她。

那几个人站起来开始起哄,站在前面那个推推搡搡地要动手。

她这才知道害怕了。

“打架是吧,那就在这儿打死我,打死我你把她怎么样我都不管。”他看着他们,眼睛里不是勇敢,是带着些厌倦的漠然,漠然无所谓的生死。

他扯着她走出酒吧的时候,不知是谁从后面砸来一个骰子盅,正中他的后背,他晃了一下,没回头。

一路都没话,他生气不生气都这样,只是她心里翻腾似海。

“疼吗?”回到他宿舍,她怯生生地问。

“你去洗澡吧,把衣服换了。”他皱着眉头,嫌恶她的酒气,远远地把一套运动衣裤扔给她。

她洗了澡整个人躲进宽大的运动衣裤里,很单薄的样子。

“你早点回去吧,帮我把门关上。”他边说边走进浴室。

她走了,不仅关了门,连灯都关上了。

廊灯暗暗一线,他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内裤,站在窗前失了神。

夜很静,放假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他还在这里,在这里很久了,久得好像没有尽头。

后背有点疼,这疼好像慢慢地汇接了更深层的疼,他忍不住揉了一下。

“疼吗?”忽然床上一个怯怯的声音。

他刚想开灯。“别,我在这儿呢。”她没走,却躺在他床上。

“你要干什么?”他问。

黑暗渐渐地有了层次,他看见她浑身光洁地躺在那里,处子的洁白的光芒。

“要我吧,健生。”她哽咽了一下,微微地唤着,“要了我吧。”

他缓缓地走过去,默默地望着她,很久才抬起手,轻轻地从她的肩到臂上抚了一下,他吸了口气,深深地。

“你干净,我没资格。”

“为什么啊……”

“我不是件衣服,一瓶漂渍液就能洗白。”他拉过被单盖上她裸露的身体,“夜里凉。”

“我真想死,我还不如死了呢。”她把被单拉上来,盖住了脸,真想就此盖住自己的呼吸。

蒙在脸上的被单轻微地颤抖着,她的声音在下面含糊哀弱:“可我就是爱尚健生啊,怎么办呢……”

他没应,掀开她脸上的被单,低下身子抱了她一下,她泪眼模糊,光线又暗,看不清他的眼睛,那粒闪闪的东西,她不确定那是不是泪,永远也不会掉下的一滴泪。

夜更深了,他歇息在阿文床上,她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天快亮的时候,听到他翻身的声音,她小声地哭出来:“妈妈说要让一个人爱你,就先去爱他……”

他不语。

她的眼泪更加纷纷了:“我全力以赴地去爱你了,可为什么没用啊?”

他在听吗?

她擦了一下眼睛:“明明是上天安排好的让我遇见你,为什么?”

“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对的,上天也会走眼。”他说话了,很困的声音。

她不甘地坐起来:“我有什么不好,哪里不好你可以说,我可以改!”

他沉吟了一会儿:“你的笑最好,笑起来像个小傻子。”

她心里暖了一下:“其实你对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是吗?要不你昨晚不会管我。”

却又听到他淡淡地说:“梅宝,以后别来了。”

送走了梅宝,回到宿舍才发现她的红裙子落下了,还没来得及洗,揉缩成一团,又可怜又委屈。

他想了想,把裙子放在清水里洗干净,晾好。

才坐下阿文就回来了,他黑着眼圈和脸,招呼都不打一个,抬眼看见晾衣架上红得刺眼的裙子,转回来又转过去,终于看到自己的床铺,一脚踢飞了凳子爆出句喊:“妈的谁动了我的床!”

9

她知道自己忘了拿走那条红裙子,是故意的。

裙子在他那儿,他才不会那么快就忘记她,那么抓眼的红,即使他塞在箱底,时不时也会看到,看到它他就不得不想起她。

或者他会因此给她电话,或者短信:小宝,你的裙子还在我这儿。

她就可以有理由再见他一次,不,是两次,取回裙子一次,然后她会说“对了,你的运动服我忘了带来,下次再给你送来吧”,那就可以见他两次。

这蛛丝般纤细卑微的希望,她舍不得轻易用掉,留着,忍着,念想着,直到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

她明白自己病得不轻,而这病似乎永远都不会好了。

白天可以疯狂地兼职,高速运转的脱水机甩去所有念头,晚上呢,晚上可怎么过。

长夜漫漫,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的电话,思念就像一炷无主孤魂,不知落在哪里才好。他一根草都不曾赠她,唯有抱紧那套借来的运动衣,捕捉他的一丝气息,算是凭据。

想人是硫酸蚀骨,她一夜夜销蚀着。

还是想他啊。

接到健生电话的时候,已经开学两周了,她正忙着收实习费,她做组长,这个组有9个人,11月初要开始深圳的实习。

手里数着钱,她没看电话就接了。

“小宝,还好吧。”他平平的一句,她的眼泪就跑了出来。

“啊,健生,好久不见了啊。”

“我兼职了份工作,是个小投资公司,帮人投资赚钱的。”他终于肯面对现实、积极上进了。

“真好。”她由衷地说。

“我们现在要吸收一些资金来投资股市,现在形势大好,一个月本金就可以翻两倍,我们公司有证券公司的内线,稳赚的。”果然不一样了,说起来头头是道。

“真棒。”她为他高兴。

“我是新手,还差两万块的任务额。”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她表态。

“两万啊?”她惊呼了一下。

“我也知道你没有,只是打来问问,每一个机会都要尝试。”他要挂电话了。

“等等,真的一个月就能还本吗?”

“你不相信我吗?”

“信,我当然信,只是我手里这两万多块的实习费,一定要在10月底交上去。”

“不仅保本,10月中你就能净赚两万了,我们公司只收5%的手续费。”

“那我什么时候把钱给你划过去。”

“明天早上5点前吧,对了,你的裙子还在我那儿,什么时候你过来拿吧。”他是在邀请她吗,他主动让她过去呢。

“好的,我周六给你做个凉拌野菜好不好。”

“嗯好。”他挂了电话。

她舒了口气,酒窝深深地笑出来。

事情偏偏不遂她所想,这个月实习组长要跟带队老师先去深圳实习基地,前期的准备工作多而琐碎,去健生那儿只好一拖再拖。

她急急地打电话道歉,健生还是那个温度“嗯好”。

她试着发些温柔的短信,他偶尔回复一个“嗯好”,更多的时候是泥牛入海。

好不容易从深圳回来,行装未整就要去白石岗挖野菜,桐桐泼她冷水:“白石岗上只有推土机和茫茫黄土,会展中心即将拔地而起啰!”

10

她穿了一件白裙子。

刻意打扮了一下,好久不见,她的头发够长了,脸够尖了,她的肩胛也够瘦了,尽管桐桐说那是嶙峋。

遗憾是找不到野荠菜,只好买了生菜,蚝油生拌,脆如碧琉璃。

她觉得自己很轻,飘飘的身,飘飘的心。

宿舍里只有阿文在看书,他淡淡地应了她一下,笑得很客气。

“阿文,看见健生了吗?”

“刚刚在学五和慧慧吃饭呢。”

“慧慧是谁?”

“他女朋友。”阿文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匆匆地冲出去。

她一气跑到学五饭堂,在门口就看见他俩,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对自己说,没事,没事的,不过又是个刚认识的女网友。

然而不一样的。

她那么远地都能看到,他微笑款款的样子,他也会这样笑的,他从没给机会让她见到,那么舒展明朗如天空般的笑。

他剥了个鸡蛋给那女孩,温柔地放在她的碟子边上,然后看着她吃下去。

那女孩,白裙长发瘦削轻盈,她死死盯着那女孩,又惊又痛又怕,好像那是她的鬼。

“尚健生!”她喊了一声。

他们一同望过来。

离开,离开吧,心里是有这么个声音的,可是她拽不住自己的腿脚,拽不住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很夸张很空洞,那是自己的声音吗?

“健生,又跟网友玩一夜情啊?”

两人的脸色都怔了一下,他却知道马上把手罩在女孩手上,急着保护她似的。

“是你,梅宝,这是我女朋友,夏子慧。”他很快恢复了平淡的神态。

“玩真的啊。”她笑了两声,刀片削过玻璃窗似的尖刺。

“就是她,一直是她,我从不拿感情来玩。”他看了一眼那女孩,那眼神,温存里竟然透出一丝软弱。

梅宝要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是不甘放手:“我来拿我的裙子!忘了?上次我在你宿舍过夜,换下来的那条红裙子。”

那女孩低下头,抽出自己的手:“你们有事慢慢说,我先走了。”她轻巧地站起来,眼神有些黯淡,却还保持着微笑。

他没去追她,眼神却跟着她去,徒然地无奈地痛着。

“去拿你的红裙子!”他转头对梅宝吼着。

她抖了一下,从脚跟一直凉到脊背,他是真的愤怒了,他也会那么在乎谁。

她不声不响地跟他回宿舍,看他噼噼啪啪地打开储物柜,揭开装衣服的箱子,把衬衣裤子一件件地扔在地上,狼藉一片。

他把她的红裙子放在箱底,她的凄伤里有了一丝快意,自己真不该来,不来,他还会好好藏着它。

狠狠地,很疼,他把那条裙子劈面摔来:“拿着你的裙子滚!”

“尚健生!”她疼得哭喊出来,“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可以为你去死!”

“我不需要人为我去死,如果我爱她,我怎么会让她死,如果我不爱,死一万次也没用!”他冷若冰霜,眼神都不碰她。

“那我就死给你看!”她疯了似的叫。

“够了,知道自己难看吗?”他的声音一下子颓下来,那种筋疲力尽的痛苦,“梅宝,用心想想,你懂得爱吗,你真的爱我吗,还是只想誓不罢休地成就你的爱情目标?”

她无言可辩,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这样的狼狈不堪,真的太难看了,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看见阿文踏着地上的衣服走出去,狠狠地带上了门。

11

他不肯接她的电话,可是她还得找他。

屈辱至极了,是的,她的自尊死在他那儿,连尸体都收不回。

可是电话还得继续打,她躲在楼下的公共电话亭里,像溺水的人,每拨一个键,就要喘口大气。

“健生你别挂,就一分钟。”电话接通,她急急地说,“你的运动衣我什么时候还给你吧。”

“扔了吧,不要了。”真冷,冷到人的肝髓里。

“那、那两万块你什么时候还我。”她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你没弄错吧,不是我借你的,是你投资的。”

“就算是投资,可你说10月中就能赚两倍,现在10月底了,我不要赚什么,我只要那两万块。”

“投资是有风险的,股市跌了你不知道吗?”

“那我怎么办啊,那是我们组的实习费,老师天天催我交!”

“我从没强迫你拿钱出来。”

“是,你没强迫,从来都是我蠢自愿送上门去,贴上自己的生活费伙食费还拼死拼活兼职,帮你交手机费培训费教材费帮你买MP3游戏装备显示器,多少钱都换不来你的一点真心。”她心里无限凄凉。

“你在跟我算账吗?你知道女人最难看的样子是什么吗?就是满嘴说着钱钱钱的时候。”

“我不管,你把那两万块给我!”她歇斯底里地喊。

那边电话已经挂断了。

再打过去,他关机了。

她咬着嘴唇呆呆地站在电话亭里,远远看见班主任向宿舍这边走来,是了,该又是催她交实习费的,只能逃。

逃到哪儿去呢?

宿舍是不能回去的,出去又会迎面撞上,她慌里慌张地往楼上跑,心里迷惘,不知何时楼梯没了,到了尽头,12楼。

天台上迎面是大片的蓝天,秋天的蓝天,一丝云也没有,海水般澄澈海水般深。

她仰着头望着,望着,望得双眼渐次模糊。

世界这么大,天这么宽啊,可是她没地方去了。

做一只鸟多好,比做她好,扑扑翅膀就飞走,飞到天这边,飞到海那角,轻轻飘飘地,无爱无恨也无伤。

真的就飞过一只鸟,白色的,悠扬地滑过天空,向南低去。

她想看真切些,趴在护栏上极目去寻,风一阵阵吹,张开双臂感觉如在半空飞,她以为自己也是只鸟。

这时她看见下面的大地,那块草坪绵软厚重如绿毯,那么大的一片,真舒服,落下吧,轻轻地如羽毛般落下吧。

护栏有点高,她爬不上去,转身去找踮脚的石头。

突然,她看着那个小小的空中花园,怔住了。

咦,都10月底了,这个荒废的小花园竟然长满了野荠菜。

真的是野荠菜呢,刚长出来的,嫩嫩的、绿绿的,细细白白的花。她找了那么久,却不知道它们在这里。

她欣喜地蹲下来,忍不住摘了一株,一株,又一株,甩甩根须的泥,怪自己没有随身带着包包装。不过没关系,可以用草须打个捆,这捆用来凉拌,那捆可以做个蛋花汤,他喜欢的。

她低头忙着,不知不觉太阳在身后下了山。

野荠菜星星点点,暮霭沉沉,楼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