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林惠更痛苦的要算杨嫂了,因为她受到的是双重打击。尽管她只不过是尚平的一个生活中的保姆,可好歹也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年,一旦得知他即将离开人世,心里的那份悲伤和失落感并不比其他女人少,其真诚度甚至还比有些女人来的真实。
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刚一走进家门马上又传来了儿子建斌的噩耗,这一打击自然不是尚平的事情可比,她马上就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又哭天抢地的哀号不止,直到精疲力尽倒在床上,才最终接受了命运对她的残酷打击。
只有张妍表现的平淡从容,没有看出她又什么悲伤的神情,她甚至都不相信小雨在电话里说的事情。
“你们是不是也哭的太早了一点?”张妍见林惠和杨嫂得到消息之后哭丧着脸的样子说道:“等见了他再哭也不迟。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林惠就骂她没良心,第一个男人死了她不但不悲伤反而感到解脱,现在第二个男人也和死人差不多了,她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她忘记了,张妍是确实为死去的男人悲伤过,那个男人是孙小宁。
由于林惠在吴健跳楼案以及尚平的案子中多少有些牵扯,并且也在公安局里挂了名,所以她回来之后没有公开露面,而是被小雨安顿在以前高燕她们住过的南郊别墅里。
尚平被接到南山别墅之后,小雨曾经带着她、张妍和杨嫂去看过一次,当林惠第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的时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印证了张妍的话。肯定是装出来的。
不过随即就觉得这种想法很荒唐,他再会装难道还骗得过医院的医生?可是,通过细细观察,只见他脸色如常人,呼吸平稳,那模样跟睡着了有什么两样?哪里有一点植物人的样子。
那天,林惠在别墅住了一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来到了男人的房间,拉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前,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他们在一张床上睡了十几年,林惠记得他睡着时候的样子,和眼前的状态一模一样。她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自己如果碰碰他,说不定马上就会醒过来。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又揪揪他的头发,最后才承认,小雨并没有夸大事实,男人确实被一种神秘的疾病控制住了。
一时,那种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哽咽道:“你这个坏蛋,你不是说等老了以后要去看我吗?现在倒好,反而是我跑回来看你……你觉得自己老了吗?我就知道……肯定是缺德事做得太多了,老天爷惩罚你呢……”
说完又伸手在男人脸上拍拍,嘴里唤道:“你有本事醒过来呀……看看谁在看你……我才没心思再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反正小雨快顶不住了……
你要是再不醒来的话,你那些女人都要跑完了……钱也不会给你留下……对了,你干儿子也回来了,你就不想看看他……”
林惠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梦游者,一会儿伸手摸男人,一会儿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一颗心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自由,也从来没有感到过和他接近,尤其是没有了过去那种不公平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他。
就在林惠沉浸在往我之中的时候,随着一阵咯吱吱的响声,卧室的一扇窗户好像被一阵山风吹开了,她惊醒过来,走过去想把窗户关上。
可就在她朝着窗外一瞥眼的功夫,她好像看见一个淡淡的人影从眼前飘过,不过就一瞬间的事情,等她摇摇头,睁大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只有月光下摇曳的树枝发出哗哗的声响。幻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幻觉。
从尚平那里回来之后,林惠和张妍就躲在别墅里一直没有出过门。期间,不断从小雨那里传来公安局要审判尚平的消息,后来又说有人在打公司的主意,对此,林惠都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当小雨问起当年李长年不断给公司施加压力的时候她是如何对付的问题,林惠才说自己行贿了五百万块钱,不是直接给的李长年,而是他在公司的卧底,自己的秘书杨娟。此外就对所有事情不闻不问。
“小雨想在别墅给尚平过生日呢,说是所有的人都去。”这天,林惠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张妍出来就说道。
“她没病吧。”张妍一撇嘴说道:“还不是想借机确立她的后宫地位……哼,小雨这人……男人活着的时候她打他的旗号,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要利用一下……我觉得小雨让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帮她清理门户呢。”
林惠笑道:“你也想得太多了,小雨现在大权在握,何必要我帮忙?不过,平哥这个样子,小雨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内忧外患也够她受的。何况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让她们跳吧,趁着现在尽情地表演,我告诉你,我有预感,他随时都可以醒过来……”张妍神秘兮兮地说道。
林惠在张妍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没看出来,什么时候变成巫婆了?”
张妍可不开玩笑,她凑近林惠低声说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也差点死过去……那天早上我去老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就像是被人把魂抽调了一样……
可后来接连几天都无精打采的,我看这次犯得是和以前一样的病,只不过是严重一点,不过,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听张妍这么一说,林惠脑子里也就有点印象,男人发神经还真不是第一次,难道他的灵魂真的被什么神秘力量给控制住了?
忽然,林惠想起那天晚上在尚平卧室的窗前看见的那道一闪而过的淡淡人影,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惠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还要不要回去?我看你的意思好像不想回去了。”张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回去了……”林惠看着书问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正让小雨给怀恩找学校呢……还有,你把那么多钱打回国内干什么?是不是心又痒痒了,想做什么生意?”张妍贼兮兮地说道。
林惠放下书笑道:“妍妍,要是我不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张妍瞪了林惠一眼,撅着嘴道:“我无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初还不是为了你……”
林惠就摸着张妍的脸蛋笑道:“这就对了,夫唱妇随……咱们不着急,慢慢走着看……我倒是想让怀恩在国内受教育,再这样下去,他连汉语都不会说了……”
张妍红着脸,瞟了林惠一眼,恨声道:“你心里就只有怀恩……”
林惠一看张妍的样子,心中微动,摸着她的头发笑道:“谁说的……难道我还不够疼你?”
张妍把脑袋放在林惠的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忽然就站起身往屋子里走,一边还回头给了林惠一个暧昧的眼神。
林惠马上就有一种冲动的感觉,把手里的书扔在草地上,紧随着张妍走进了屋子,一边嘴里还轻笑道:“好妍妍,等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可丢不下你呢。”
顾仕诚原本还一直为李长年被杀案子忧心忡忡,可从第二天开始,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公安局刑警队的几名刑警,按照顾仕诚的指示,以迅速破案寻找线索为由对李长年的住宅进行了秘密搜查,结果搜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此外,好像还有一些热心人在暗地里帮着顾仕诚破案似的,几个封匿名举报信被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那张照片以及信里面的内容和李长年家里搜出来的东西密切相关、互相印证,让这个案子失去了侦破的意义。
因为,从目前的发现来说,政治意义远远大于案件本身的价值。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仕诚明白维护李长年的形象将是他工作的第一要务,这倒不是他担心李长年死后的名声,而是担心他所代表的那个群体因为丑闻而蒙受大众的非议。
他知道,不管是王宝章还是江副省长,还是那些和李长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人,尽管他们对李长年的死抱有不同的态度,但是,绝对不希望因为李长年的死而给一个群体抹黑。
所以,顾仕诚把那些举报信和从李长年那里搜集来的东西全部锁进了自己在办公室的那个保险柜里,然后根据手里所掌握的材料和证据,慢慢地勾勒出了真个案子的大概轮廓,虽然还有一些细节还有待进一步推敲演绎,可大方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顾仕诚这一次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善解人意,他没有先去向王宝章汇报,而是先给江副省长打了一个电话,他知道江副省长的心情要比王宝章更加急迫地想知道李长年案子的最后结果。
“江副省长,我是顾仕诚,我这里有点眉目了,想找个时间专门向您做个汇报……”
江副省长马上就热情地邀请顾仕诚去他的家里做汇报,并且惊讶地说道:“仕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让老李早点入土为安吧。”
可是,当江副省长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看着顾仕诚带来的部分材料之后,一脸迷惑不解地问道:“仕诚,这……这怎么可能……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打算怎么办?”
顾仕诚不慌不忙地说道:“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杨娟确实是老李的情人,不过,也许是女人的本性,在一个偶然的巧合,她勾结上了陈宝国,或者干脆就是陈宝国有目的性地接近她,总之两个人勾结到了一起……
我们有证据显示,老李在和你出来钓鱼的前一天晚上,他和杨娟在一起……我推测老李想要杨娟交出那笔钱,遭到了她的拒绝,所以两人发生了争吵,说不定老李威胁了她。
所以杨娟为了达到独占这笔钱的目的,就打电话召回了陈宝国铤而走险。目前杨娟已经携款潜逃,还偷走了丽君珠宝店里最值钱的一块钻石,我们已经派人缉拿了……”
江副省长似乎还有点不相信,惊奇地说道:“可那天我没有看到现场有什么陈宝国啊,只看见老李好像失足从上面掉下来……原来……”
顾仕诚宽容地笑笑说道:“罪犯的袭击目标非常明确,那个地方芦苇茂密,躲个人在里面根本就不容易发现,再说你们之间距离相隔这么远,您又专心致志地钓鱼,自然看不见发生的事情……”
“可枪声应该听见啊……”江副省长好像要逐条排除自己的嫌疑似的问道。
顾仕诚安慰道:“老李用的是小手枪,这种枪的声音本来就小,加上当时正是洪水期,那震耳欲聋的水声完全可以把枪声遮盖住,所以您根本就听不见枪声……就算听见了也有可能误解为其他的声音……”
江副省长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可随即就紧张起来,问道:“你准备就这样向外界宣布老李的案情?”
顾仕诚犹豫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情专门来征求您的意见,老实说我还没有向市委做汇报呢。”
江副省长深深地看了顾仕诚一眼,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意味深长地说道:“李长年的案子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我们要充分考虑到他所造成的影响。
人无完人,他这些年为了公安事业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我们不能为了他的一点小瑕疵就全面否定他的功绩。
所以,我希望你们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能够顾全大局,我相信你们市委的主要领导同志应该有这点政治敏感性……”
顾仕诚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其实这也是我一直考虑的问题,就是还有点吃不准,所以特地来向您请示,现在我心里就有底了……”
江副省长也站起身来,握着顾仕诚的手说道:“你和长年是连襟,我和长年也是亲戚,说起来我们都不是外人,我就说句没有原则的话,只要你处理好这件事情,很多人都会记得你的好处……
长年以前也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很能干,政治觉悟很高,当个公安局长有点屈才了,现在看来他说的没错……好好干吧……”
顾仕诚一听,心里美滋滋的,虽然他一度对省政法委副书记的职务已经失望了,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有人要把这顶帽子送到他手里,为什么不戴呢?他今天巴巴地跑来向江副省长做汇报,不正是希望能有点收获吗?
“对了,江副省长……”走到门口,顾仕诚忽然回过头来说道:“尚平的案子我打算马上结案,移交检察院起诉,同为矿业冻结的资产除了尚平那部分资金之外也可以解冻了……”
江副省长拍拍顾仕诚的肩膀,缓缓说道:“这些事情我从来不关心……你根据案情看着办吧。”
顾仕诚犹豫了一下说道:“鉴于老李案子的敏感性,我觉得李鼐这个时候出任一个上市公司董事长是不是有点……”
江副省长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随口说道:“这事还是让小鸾和他谈谈吧,我想他应该能理解……
不过你儿子和江山一起这么多年了,大家知根知底,我看就让小鸾跟着他干吧,我们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不让子女吃饭吧……”
顾仕诚心领神会,出了江副省长家的门,马上就开车去市委向王宝章汇报,同时心里琢磨着找个适当的机会和小雨见个面,毕竟尚平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有些细节问题还要当面讨论一下。
当然,这可不是他想讨好犯罪分子的家属,而是奉王书记的指示,做做家属的工作,让她们顾全大局,使审判程序能够顺利进行。
一个星期以后,李长年的追悼会在省公安厅礼堂隆重举行,省市各司法部门的领导以及省公安厅的主要负责人以及李长年生前的故交好友四百多人出席了追悼会。
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送来了花圈,省委主管政法工作的主要领导亲自出席了追悼会并致悼词。
李长年的妹妹李长瑞,妹夫江涛,儿子李鼐,未亡人贾丽君以及顾仕诚一家人代表死者的亲属出席了告别仪式。
省政法委的领导在悼词中给以李长年很高的评价,称他是一位杰出的、公安战线上独一无二的、久经考验的勇士,他的一生都在不屈不挠地和各种犯罪行为作斗争,并为维护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最后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李长年的遗体躺在鲜花翠柏之中,身上盖着党旗,神态安详,一点都看不出被淹死的痕迹。
没有人哭泣,只有阵阵哀乐渲染出悲伤的气氛,所有参加追悼会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李长年,个个都神情肃穆,缓步从李长年的遗体旁边走过。
只有爱琳站在顾飞的身边东张西望,尽量寻找那些熟悉的脸,以便晚上在电话里给小雨描述一下李长年追悼会现场的情景。
好像是为了安慰李长年的英灵似的,他的追悼会刚结束,市人民法院对尚平案的审判就拉开了帷幕。
不过观众席上几乎没什么人,除了几个政府喉舌媒体的记者之外,全场就只有法官检察官书记员和被告的两名律师,尚平本人缺席受审,而他的家属则没有一个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