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等一个人,老板娘(1 / 2)

等一个人咖啡店 九把刀 624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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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我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blockquote><h2>4.1</h2>

“拜!别忘记明天要模拟考喔!”

小青骑着脚踏车向我挥手,朝着不远的火车站金石堂的方向骑去。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嚷着,挥挥手,钻进窄小的地下道里,往光复路前进。

每天打工,我并不觉得困扰或疲倦,反而是上学,唉。

在台湾,高三的生活实在不怎么彩色,美术课、工艺课、体育课、书法课、班会统统都是虚有其表的挂名,三不五时就有老师要借去考试或赶课,就算没课可赶没试可考,他们也会来个请术科老师让学生自习,好像学生没有考上台大法律系,这些老师就会很对不起他们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过我念的竹女这一点就好多了,强调五育并进是竹女传统骄傲,连体育老师这种爱装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课来考试。不过考试连篇仍是少不了的压力,有时压力大到连续得十次忧心症也不奇怪。

只有回到“等一个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有几点咖啡渍的工作围裙,站在吧台后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团团围抱,我才能稍微喘口气。

“今天气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见地问。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发,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个哑巴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沉默,因她的沉默不只是个性,还有那么一点智慧。

“明天要模拟考,好烦。”我边看着贴在柜台上的英文片语边调制炭烧冰咖啡。

“要不要早点下班?我没关系。”老板娘笑笑,这阵子她在迷剪纸。

我看着根本不打理店务的懒散老板娘,她大我十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年纪轻轻就已养成什么都没关系的个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不会因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会考。.

“老板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开口。

“为何?”我问,其实我也没看过老板娘心情真的坏过。

“今天下午有个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师点了她的‘老板娘特调’,两个人聊得可开心。”阿不思忍不住泄密,脸上笑得很开。

“喔喔,原来你今天剪纸都挑粉红色的色纸,是因为谈恋爱喔?”我跟着高兴。

老板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纸好像是个传统式样的骑鹤老翁。

“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问。

此时店里只有两个人,不忙,但透明的门外却挤了五个高中生不停地在嬉闹推挤,我立刻认了出来,是上次乱点“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们又在计划些什么。

“一个未婚、三十多岁的电脑工程师,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亚的附近,两个人、两台笔记本电脑,好像事情永远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门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泽于今天来过了。看来我今晚微弱的动力又少了一点。

但我偷偷瞧着老板娘剪纸的表情,真是有够春心荡漾。我原本郁闷的心情逐渐纾解开来。

店里的菜单上,一直有个醒目的“老板娘特调”项目,一杯九十九块,附注写着:可以跟老板娘聊天,时间?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吧。

这是个谜。

记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老板娘的那天,是我刚刚录取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第二个星期,一个天气凉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个刚刚返台任教台湾“清大”的教授连续三天都来店里坐,也连续三天点了“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我记得他是个教物理的。

“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则来解释啰?”

老板娘好奇地捧着冒着蒸气的热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蓝山咖啡,因上面漂着几片不知所以然的柠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胡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笃定。

“也不尽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角度来分析文本,你刚刚短短一句话总共二十三个字,却有四个矛盾点,或者说,有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观点来看,这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环环相扣无痕。”物理教授好像不字字珠玑就会死掉一样。

身为高中生社会组的我,在柜台后听得雾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组的学生可以听得懂。

他根本只是个学术暴走族,不炫耀会死。

但老板娘却没有反唇相讥,了不起的涵养。

她很自然地与物理教授从牛顿第三定律谈到宇宙生成,然后又从演化论谈到从电影《撕裂地平线》中由人工制造黑洞的技术问题,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严肃皱眉,讲到宇宙膨胀论的时候两个人更是张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却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

第六天,物理教授来了。

但他点的却不是“老板娘不确定特调”,而是阿拉伯摩卡爪洼。

我想前几天他没来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后不得不换换口味。

老板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独自翻阅《新闻周刊》,没有过去小圆桌与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来场学术演讲的欲望一直在他的脸上无处暴走着,喝完阿拉伯摩卡爪洼后物理教授失望地走了,从此我只看过他两次。

我当然也感到很疑惑。

<h2>4.2</h2>

面容秀气、几乎不施脂粉的老板娘年纪轻轻,虽然挂了老板娘三个字,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打算写论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里看杂志、看书、做小学生做的劳作,例如做灯笼或是用吸管盖小房子等,从没见过她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碗残余。

唯一说得上“打理店务”的部分,大概是老板娘偶尔会带些小摆设做点修饰,却也称不上什么工程。

但,老板娘每天都会亲手准备一点特殊单品咖啡的材料,等待随时冲上两杯。其全名“老板娘不确定特调”,简称老板娘特调。

“不确定”三个字,是因为老板娘冲泡咖啡的技术比我还不稳定。

老板娘手动磨咖啡豆的样子,像极了在月亮上捣药的玉兔,既笨拙又可爱,但磨出来的咖啡粉总是粗细不一,故意搞砸似的。然后是冲泡的过程,不管老板娘用的是咖啡压滤壶、滴漏式咖啡机、摩卡壶、浓缩咖啡机、虹吸式咖啡壶,甚至是单纯的布织滤网,她都表现得像是第一次使用那么手法拙劣,不是让咖啡粉浸泡过久,就是将滤孔开得过大。总之每一次煮出来的咖啡都无法保证品质,难有佳作。

我怀疑这家店没有阿不思的话,大概撑不到三天就会倒闭。

“特调”两个字,当然就是老板娘亲手烹制的别出心裁。

有时候在味道芬芳、生气蓬勃的肯亚咖啡上放几片诗情画意的玫瑰花瓣,或是在略带酸味的哥伦比亚中沉入几颗酸梅,也曾做过胚芽咖啡之类乍听很正经的怪东西。这些还算是好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在原本就具有甜味的黄金海岸综合咖啡中,放入一瓣刚剥完皮的橘子,她窃笑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些怪现象我当然也跟家里的人提过。

“你们老板娘好奇怪,我看,我找个时间过去点那杯老板娘拉肚子咖啡,顺便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奇怪吧。”爸爸听我叙述完,这样下结论。

“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哥哥也一样。

“你在那打工真的没危险吗?她会不会私底下跑去纵火?”妈妈总是过分担心。

“其实老板娘人很好,每个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啊,就像哥,他才是最奇怪的人,但因为跟我们住太久所以你们都没有发现而已。”我说,静静看着哥,他正在客厅刮腋毛,一脸白痴地笑。

而每日一变只卖九十九元的“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每天只与一个有心人分享。

谁没有口福点了,就可以与老板娘共同享受一杯咖啡的聊天时光,当做拉肚子的补偿吧。

就在那天,物理教授喝完奇怪的阿拉伯摩卡爪洼、起身离去后,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落寞的老板娘身旁。

“老板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当时我刚入店没有多久,其实不大好意思询人隐私,但我已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想问我,我每天那么无聊冲两杯难喝得要死的咖啡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将脸从杂志堆里抬起,她的笨拙只存在手冲泡咖啡时的刻意。

“对啊,我才来几天就觉得好奇怪,老板娘,你为什么每天都要亲自煮咖啡等客人,有时候快要打烊了,还看见你恋恋不舍地坐在圆桌子旁等人点‘老板娘特调’,有客人点了,那一天你好像就会很开心,如果没有,你好像会蛮失望?”我问。

老板娘假装秘密被发现,贼贼地笑着,然后完全忘记我的问题似的。

就这么过了十分钟。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但我一直有预感,将来有一天这个谜终究会解开。

解开时,我就能看见老板娘藏在慵懒背后的那双明澈眼睛。

“阿不思姊姊,我要……我要五杯……”

一个显然是猜拳猜输了的高中生害羞地站在柜台前嗫嚅着。

还是同一个,上次点黯然销魂咖啡的那位。真该练练猜拳技术的。

“五杯什么?”阿不思的脸部肌肉完全没有一丝牵动。

“我要五杯……那个……那个……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

高中生很艰难地背完,我笑了出来。

“满十八岁了吗?”阿不思冷冰冰地问。

“啊?还没。”高中生有些震惊。

“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喝,三岁小孩都知道,去跟你的同党说,改点别的幼稚一点的咖啡。”阿不思拒绝。

高中生落荒而逃,脸红地回到那群狐群狗党中间,然后又是阵哄堂大笑。

“年轻就是美好,做什么蠢事都会被当做英雄。”

老板娘回头看着那群喧哗吵闹的高中生,忍不住发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板娘,你记得有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我看着心情很飞扬的老板娘。

我想,现在也许是个得到解答的好时机。

老板娘看着我微笑,她立刻知道我在问什么,实在是很聪慧的女人。

她的魅力不仅来自于淡淡的成熟,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慵懒自在。

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够得到这份慵懒暇逸的气质。

“我不是一直都一个人。”老板娘停止手中的剪纸,对阿不思说,“给我一杯低咖啡因的摩卡爪洼,我想,我又要开始说故事了。”眉毛上扬。

阿不思理所当然地笑笑。

短短三分钟,阿不思变魔术般在老板娘面前放上一杯热咖啡。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杯热巧克力。

阿不思用一种很特殊的眼神告诉我,那个故事她已听过,示意我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

我同意了,我是个很喜欢听故事、听故事时也喜欢专注的女孩。

我看着老板娘第一次喝“老板娘特调”之外的咖啡。

比起我的热巧克力,低咖啡因的香气略显单薄了些,但清爽没有厚琐的负担,很像我眼中想象的,老板娘的人生。

或许,这点观察也可以在我伟大的“咖啡,个性”记事本里添上一个小小记录。

“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阿不思一样,是个不喝咖啡的人。”

老板娘闻着咖啡香,那淡淡的蒸气抚摸着她略显清瘦的脸颊。

“但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非常喜欢喝咖啡,喜欢到连我都不由自主地端起咖啡,进入他的世界。”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左手无名指。

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我明白,那里是一个女人身上最幸福的位置。

“你很喜欢他,对吧?”我猜。

“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聊的同党。原本我以为,我们到了人生某个分歧点,例如小学毕业、例如中学毕业等,我们就会理所当然穿上颜色不同的制服,走进不同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回忆尘封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短短祝福。”老板娘的眼中充满了得意的光彩,“但没有。”

<h2>4.3</h2>

他的双亲在他小学毕业典礼那天,不幸出车祸过世了。

当大家都在为分离培养情绪假哭时,我看着导师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仓皇不知所措地从会场跑去医院,我不懂,于是向导师问明了原因。

知道后,我开始无法克制地大哭。

一连哭了好几天,每晚睡觉合上眼睛时,仿佛都会看见他穿着麻衣、无助地跪在丧礼告别式的角落。我难过得无法入梦。

于是,我鼓起勇气告诉我爸爸,我不想念私立中学的初中部,想到他读的位于八卦山山上的彰化中学,继续当他的好朋友、照顾他的情绪,以免他变成自闭儿或是学生流氓。

幸运地,我爸爸很高兴我珍惜这份友情,于是答应了。

上了中学,依亲的他没有钱吃营养午餐,于是我每天从家里带两份便当给他吃。

他成绩不好又贪玩,我便晚上押着他到我家、当他的小家教,教他到不想会也得会为止。

而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我家里摆放的种种煮制咖啡的器具,那些都是我喜爱喝咖啡的老爸珍藏的宝贝,而他老是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我爸也就热心地倾囊相授,教导他各种咖啡的知识、如何辨别咖啡豆好坏,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院子里用奶粉罐DIY烘焙生咖啡豆,两个人像是忘年之交。

到了高中联考,真是我的一场噩梦。

不晓得是因为太过紧张或是吃坏了肚子,我考到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肠胃炎,在考场里几乎熬不下去,成绩当然不好,只得在选填志愿时将私立中学当做唯一的选择。而他,他真的很聪明,他的联考分数远远超过第一志愿彰化高中五十分。

我想,应该是说再见的时候。

坦白说,我挺难过的,当时我真希望我爸还有没教完他咖啡课程,如此我才能在偶尔的下课晚上瞧见他的身影。

但到了私立高中报到、新生训练的第一天,我吓呆了。

“好久不见,以后请全校第一美女多多指教。”

他穿着白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笑嘻嘻地背着蓝色布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

然后深深一鞠躬。

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只好讪讪地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就走进教室。

回想起来,我当时本不明白心中的情绪,是一种叫作“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