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
冯川三拜过后,便听到家的方向传来一声高唱。
铁匠铺那边有什么走了出来,在长街两侧站定,巍峨严肃,默不作声。
堂上的官家老爷三跪九叩,在明镜高悬的牌匾后取下一只御笔,以极恭敬的姿态远远的朝着井口方向勾画了什么。
于是,有物件轻而易举的在冯川身上扯下了一件事物,井口处喷涌无法以肉眼得见的浓雾。
大雾封锁的视线中,有穿红戴绿的人敲锣打鼓,其中时有高头大马头系红花,穿堂而过。
两侧几乎顶了天的古老尸身以身为贴,右者上书‘迎亲’,左者上书‘下聘’,中间阴气森森的高头大马鞍上空空如也,似是等人骑乘。
队伍长逾百里,以鲜红为主色调,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它们从地下走来,却渐渐步入天际。
厚重的铅云也被某种力量轻易撕裂,天外投下迷蒙的光,那光芒中,有穿红戴绿的小厮从左手挎着的筐里拿了什么不断洒下,五十里荒原上伴着草木抬头,一道道无法分辨的模糊身影以无比向往的姿态看向天际。
久经变迁早已夯实的地下微微震颤,有一双双带着碎肉的手骨自其下伸出,隐约抓住了什么。
它们沐浴在洒落的事物之间,身上的阴气少了一些,倒更像是人了。
冯川感觉到本令人忌惮的五十里荒原之间分明在这一刻让他心安,仿佛那些过路冤家以及沾了血肉污气的邪祟都在这一刻成了他的家里人。
可独有一处不同。
呼号声接连不断的黑坟山上,早被平了满山坟包子的高门大院内慢慢睁开了一双满带怨毒的眼睛,早没了灵官称谓的它得了好处尚且不够,似要趁了这机会篡位登台。
蠕动扭曲的细长身影在黑雾中渐渐露了真容,灰色的皮肤之间遍生浓疮,破碎的疤痕喷吐出恶臭的气息,被人褫夺了名号的它,彻底的放纵了体内的阴邪力量,迎亲队伍沾了污气,摇摇晃晃的脚步几欲停止。
尤其是那无人乘坐的高头大马,竟渐渐血肉剥离,一阵阵无法辨认的诡秘低语声中,那高头大马几乎化作枯骨。
冯川只感觉阴气篡体,他和高头大马几乎性命相连,自身的血肉也在那诡秘的声音之中开始分割离散。
他猛地看向黑坟山方向,那里似乎也有东西在盯着他,目光在五十里荒原上汇聚,分毫不让。
但在这目光对视之间,冯川感觉体内灵性在不断被剥离,他恍然走上了一条无归路,眼见着几乎要成为堂下使鬼之际,渺远的瀛洲山忽然近了些许。
身居高位的宗亲抬了抬手指,便有一阵锣鼓声自极远处一下子到了耳畔,冯川清晰得见堂上的瘦长手脚分崩离析,束发的冠落了地,模糊听得有声音在叹息。
“宁拆十庙,不毁一婚。”
“西边的宗庙上早该有她一席之地,兀自心善却着了人家的算计,承了这偌大的因果再无翻身之日,今儿个好不容易等来了愿意给她安稳日子的良善人家,你却横插一脚。”
“拿了你的名,尚且不记着低调,还要为恶?”
“便夺了你的冠,莫再上堂了。”
温润的声音中,瘦长的身影重新凝聚,它披头散发,不住向着瀛洲山叩首,念动着无法辨认的低语。
可转而便有冲天的风自瀛洲山上吹来,卷了那瘦长的身影不住远去,直到了视线尽头,它远远向着冯川投来了怨毒的目光。
一片死寂,那修了六阙墙皮子的高大庙宇早没了生气儿,压在冯川心底的大石头,也被人随手搬了去。
天际的迎亲队伍重新踏上长路,冯川发现身体早恢复如初,他不敢耽搁,立刻头朝井口躺下,刚刚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似乎骑在了高头大马上。
耳畔欢歌笑语,合着冲天的阴气直上西路。
道路尽头,十里红妆。
那边隐约立着一个不大的土坯房,雀跃的人儿穿了嫁衣,盖着喜帕,在怀里交叉的十指兀自颤抖着,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欢欣。
冯川‘看’到自己到了近前,慢慢牵起了那冰凉的小手。
耳畔骤然传来炸雷一般的高唱。
“迎新囍,娶新媳。”
“恩怨共担,生死相依。”
“礼成喽!”
……
子时末,阴阳交泰。
静谧无人的村子中,白衣白褂、面白无须的男人露出了第二张脸,他面前摆好了香炉和小三牲,跪倒在地对月而拜,正轻声念动着什么。
身后黑翼黑裤山羊胡的男人放下了背上的小箱子,随手扯下了已然生长完好的右手投进箱子。
面白无须的男人三拜过后,随手拿出一张写了名字的红纸投入面前的醋碟,低声开口:“酸娘子,你认错人哩,他不是你的新相公,你的新相公被他吃掉了。”
“替我把他带回来呦,咱再帮你找个新相公。”
话说完,空无一物的箱子里突然传来咀嚼声,面白无须男人的第二张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长身而起,兀自喃喃道:“老太婆本事那么大,那小子又被庙上老爷看上,这可是上好的酸相公胚子啊。”
“居然打了眼,罪过啊。”
白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