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满头的汗液珠子自额角淌下又很快干涸在头发上,结成一绺一绺儿的铺散开来。身体下面垫了张个夏天的破竹席,大概是睡了太多天,上面还印了个白色的人影子。平时这时候罗綦早该起了,去换半夜上货的姐妹。“七娘,七娘,快起床,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长生是罗綦养的傻子,没有姓。她和郭万鼎打猎回来的时候在山下捡到的。临泽山下可不止她们一个村子,汇通八方,是个福地。她们也不晓得这傻子是从哪个村跑出来的,那天突然出现,一直蹲在路边用石头扔路过的行人,恶狠狠地骂她们坏蛋。罗綦见着她长得白嫩,身上衣服也干净,家里人应该照顾得挺好。开始罗綦没想管,扔了个糙米饼子给被她踢了一脚然后躲在树干后面不敢出来的傻子。后来这用面饼子骗回来的小傻子就一直跟她们挤在同一个破庙里,怎么赶都不走,每逢吃饭的时候来得最勤快。那时候世道还没如今这么混乱,多张嘴少张嘴对于罗綦来说没什么差别,而且傻子吃得也不多。见她家里没人来寻,罗綦干脆自个儿给她取了个长生的名儿,当作小猫小狗养在身边。这一处就处出了感情,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舍得把长生赶走。长生拿着根门外杂草堆里刚拔上来的狗尾巴草,钻她鼻眼里闹她,傻呵呵地笑着,没一会儿就被不耐烦的罗綦给一手给掀翻到了地上。“嘿嘿,七娘,起来吃饭了。”罗綦扶着额还没迷糊着,嗓子眼儿干的直冒火,烦躁不堪。她眯眼瞧见笑嘻嘻拍干净衣服站起来的傻子就来气,老娘他爹的在外面挣钱买粮食,她能干什么,整天就知道乱跑,连只能抓老鼠的猫都不如。缓了会儿罗綦踢开被子,边下床边把散乱的头发一拢重新扎上。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才穿了两天用不着换洗。屋子里就三个女人住不会打理,汗味儿馊味儿,味道属实不算太好。住习惯了还挺好,反正闻不到。罗綦用瓢舀了碗水缸里昨晚刚打上来的井水,一冰透心,直激到脑壳儿顶,瞬间清醒了不少。剩下的水她就用来抹了两把脸,算是简单收拾过,准备出门上工。“七娘,拿馒头,吃!”“码头上有。”“哦。七娘,七娘,我今天能出门吗?我已经把粮食都藏起来了,保管不会再被人偷走!”罗綦回头狐疑地看着她,像是在评判着她嘴里说出那话的是否可信。“上次你不就藏老鼠洞里去了吗?”长生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惹人怜的单纯,努力摇摇头保证道:“这次肯定没有,藏得可好了,你也找不到!我都好久没去河边捡石头了,想去。”罗綦好笑地推了把她的脑袋,无奈道:“想去就去吧,记得把牌子给挂上。”“嗯嗯!”得了罗綦的肯长生便撒了欢,讨好地趁其不备硬是把馒头给塞进了她手里,然后蹬蹬蹬跑回屋把一块破木牌子给挂上了脖子,煞是威风。上面龙飞凤舞,歪七扭八地写了五个大字儿。“罗七娘的人”再没有小孩子敢欺负她。长生的智商也就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罗綦就算担心她跑丢了也不可能天天捆身边带着,要不大家都得一块儿饿死。这么些年除了她出门忘记上锁,家里被偷了几回,没出过什么大事儿。罗綦啃着馒头朝家里扒着门框的人挥挥手,大步进了城。昨夜是柳怀瑾看的货,罗綦到的时候她正盖着草帽躺木板上睡大觉。罗綦走过去扔了个码头上发的土炕烧饼,骂道:“滚回家睡里去!”柳怀瑾朝胸口上抓了抓,等摸着饼子直接往嘴里送了口,坐起身笑道:“算了,今天上午估计得进十船,就你们几个够呛。我再挺半天。”“行,今天的工钱你拿大头。”柳怀瑾拱拱手,文绉绉道:“好说。”一天就那么些子儿,连口白面都买不起,再找人过来又得分。罗綦不太乐意带新人,就仗着年轻拼命地干。她也跳上木箱子,对着整天晒太阳也没见黑一度的柳怀瑾问道:“昨晚没出什么事儿吧?”话里说的是林世蕃。林家是扎根在这场子上的老人,而罗綦是刚冒尖的刺头,互相看不顺眼。同一个地方干活儿做事,利益相关,难免生出些口角是非。人家势力大地位高,罗綦愿意忍着,可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也不怯,索性烂命一条,不如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她刚来的时候也是吃的林家的饭,后来发觉林家两母女抠门小气,心术不正,没多久就转投了别家,清河商会右分堂的于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