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克(第2/9 页)
他在寻找树荫和渴望凉爽中度过了他的日子。看看海,看看海岸,有些景致惨如地狱:古铜色的怪物在炎热的沙滩上晒太阳。他绝不愿走狭窄街道的向阳面,所以要想到达某个目的地,就不得不解决寻找路线的复杂问题。不过他也没处可去。他漫无目标地沿着商店门面逛,店里的东西林林总总,有些看起来像粉色琥珀的手链,很有意思,还有皮革书签和镀金钱包,绝对吸引人。一家咖啡馆的橙色遮阳篷下放着一把椅子,他总是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儿,然后回家,躺在床上——光着身子,苍白瘦弱得可怕——想他不断在想的事情。
他心想,自己怎么就命里注定活在生活的边缘上,以前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以此而论,倘若死亡不给他一个通往现实的入口,他就干脆不懂得生活。他也这么想了:假如父母没有在流亡初期就离开人世,现在还活着,那么他十五年的成人岁月就会在温暖的家里度过。假如不是命途多舛,他就会在一所高中里完成学业。他当时随机报了三所高中,都是在欧洲中部,规模不大不小,水平不高不低。有了这个背景,现在也就会有一份稳定可靠的好工作,结交稳定可靠的好人。但是,他就算竭尽全力地去想象,也想象不出稳定可靠的好工作是什么工作,稳定可靠的好人又是怎样的人,就像他想不通他为什么年轻时要在一家电影学校学表演,而不是学了音乐,学了钱币学,要么学了擦窗户或记账。他的思绪总是这样的:从思绪周长的任何一点上,沿着半径返回到昏暗的中心,返回死期将至的预感。这么个没有精神财富积累的人,死神也没兴趣折磨他。尽管如此,死神看样子还是决定给他留个优先权。
一天晚上,他躺在阳台的帆布椅上,退休了的客人中有一个不停地缠着他。这是个爱说话的俄罗斯老头(已经两次向利克讲过他的一生,头一次是一个讲法,从现在讲到过去;第二次又是另一个讲法,与前者截然相反。讲了两种不同的生活,一种成功,另一种失败)。他舒适地坐着,手指头摸着下巴,说:“我的一个朋友到这儿来了,说是‘朋友’,c'est beaucoup dire4 ——我就在布鲁塞尔见过他两次,仅此而已。现在,唉,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昨天——对,我想就是昨天——我无意间提到了你的名字,他说:‘怎么啦,我当然认识他——事实上,我们还是亲戚呢!’”
“亲戚?”利克惊奇地问,“我几乎从来没有过亲戚。他叫什么?”
“大概叫科尔杜诺夫——奥列格·彼得洛维奇·科尔杜诺夫……彼得洛维奇,对吗?认识他吗?”
“这不可能!”利克喊道,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就是这名字。好好想想!”对方说道。
“这不可能,”利克又说了一遍,“你看,我过去总以为……这也太可怕了!你没把我的地址给他吧?”
“给了。不过我理解你。你讨厌他,又觉得对不起他。到哪里都没有立足之地,受尽苦难,还拖家带口的。”
“听着,帮我个忙。你难道不能告诉他我已经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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