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哈罗德、酒保与没有孩子的女人(第4/7 页)
他害怕还会有更多回忆出现——那些在许多个晚上充满了他的头脑,让他无法入睡的画面。许多年后莫琳还在怪他,好几次说他几乎由着他们的孩子在海里溺死。他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中来。
小路在茂密的树篱间延伸,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漏进来。新芽冒出了头,远处有个钟楼响了三下。时间在流逝,他的脚步更快了。
哈罗德意识到嘴里的干涸,很快口腔就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他试着不去想水,但一瓶水的画面一旦出现,他就接连想到了冰凉的液体在口腔内流动的感觉,身体越发因为这种渴望而无力起来,仿佛血液都流得更慢了,身体内部正在慢慢融成一片。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努力保持着平衡。有几辆经过的车子见状将速度慢了下来,但他挥挥手让他们继续,不想他们过多地关注。呼进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长了角,生生划过他的胸腔。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只好在前面最近的房子门口停下来,紧紧抓住铁门,希望这家人没有养狗。
房子的砖是灰色的,还很新,常青植物筑起的树篱像墙一样厚实,郁金香整齐地排在一列列花床上,一点杂草都没有。一旁晾着几件宽大的衬衫、裤子,还有女人的短裙和胸衣。他别过头,不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少年时他常常盯着阿姨的胸衣、胸罩、衬裤和长袜看,那时他第一次发现女性的世界里藏着自己很想了解的秘密。他伸手按下门铃,整个人靠在墙上。
应门的女人看到他,脸一沉。他很想告诉她别担心,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连舌头都抬不起来了。她赶紧跑着给他端来一杯水,他接杯子的手都是颤抖的。冰凉的水划过牙齿、牙床、上颌,冲进喉咙里。他几乎舒服得叹出声来。
“你确定你没事吗?”当她端来的第二杯水被他一饮而尽,她问道。这是一个胖胖的女人,穿一条皱皱的裙子,屁股一看就是生过孩子的——莫琳会这么评价。她的脸看起来饱经风霜,皮肤好像挂在骨头上面一样。“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哈罗德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他太想回到路上了,也不愿意贸然打扰一个陌生人,况且他觉得自己这样寻求帮助已经打破了英国人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再多的话就会把他和一些萍水相逢的、未知的东西连接起来。短短几句对话,他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安慰她自己刚开始一段长途旅行,只是状态可能还未调整过来而已。他希望对方听到这里会笑一下,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这事好笑。他已经好久没能把女人逗笑了。
“等一下,”她说完后又一次隐入静止的屋子里,回来时手中多了两把折叠椅。哈罗德帮她打开椅子,又重复一次他应该继续赶路了,但她重重往椅子上一坐,仿佛她也刚跋涉过一段很远的路程,还坚持让他也坐下来。“就坐一小会儿嘛,”她说,“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
哈罗德矮身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一阵沉重的感觉蔓延过来,没挣扎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眼皮,他微微看到一片红光,鸟儿的歌声、汽车经过的马达声既在他体内回响,又似乎很遥远很遥远。哈罗德醒过来时,她已经在他膝盖上放了张小桌子,摆上一碟面包和黄油,还有几片苹果。她伸手指指碟子,示意他不要客气:“来,随便吃。”
虽然之前没有意识到饥饿,但他的肚子在看到苹果的第一眼后好像整个被放空了。拒绝的话就太粗鲁了,毕竟她不计麻烦准备了这么多。他贪婪地吃着,一边道着歉,一边又实在慢不下来。女人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中一直把玩着一块苹果,不断地在手指尖摆弄,仿佛那是她无意中捡到的什么有趣的东西。“你还以为走路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呢?”她终于开口了,“只不过是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但我一直很惊讶这些原本是本能的事情实际上做起来有多困难。”
她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还要说下去。“而吃,”她说,“吃也是一样的,有些人吃起东西来可困难了。说话也是,还有爱。这些东西都可以很难。”她的眼睛看着花园,而不是哈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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