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美女(第2/3 页)
不过后来她的生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华彩的时刻结束了,人们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多快啊!她父亲去世了,她搬到另一条街上住。她不再去见那些朋友了,而是每日里编织些时尚软帽,或是在妇女俱乐部之类的地方教教法语。就这样,日复一日,她转眼就三十岁了。
她还是那么漂亮,两只离得远远、微微上翘的大眼睛还是那么迷人,嘴唇依旧线条优美,微笑就像是刻在唇上的几何图形一般。但她的头发失去了光泽,也没有精心修剪。那身专门定做的黑色套装,已经穿到第四年了。那双手,指甲虽然光亮依旧,却久未修剪了。手背上暴起青筋,又因为焦虑紧张和无节制的长期吸烟而发抖。至于她那双长筒袜,我们还是避而不谈了吧……
如今,她手提包的丝绸内衬早已破烂不堪(不过这至少给了她从包里找出一枚漏网的硬币的希望);如今,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惫;如今,当她穿上唯一的那双鞋时,必须强迫自己不去想鞋底的事情,正如当她放下自尊,踏入那家烟草店时,总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已经在此赊下多少账一样。如今,重回俄罗斯已经绝无可能了,仇恨也成了习惯,几乎不再是一种罪过。如今,每当夕阳从烟囱背后落下去,奥尔加时常会受到一些令人垂涎欲滴的奢侈品广告的折磨。她幻想着自己非常富有,能穿上广告上用三四笔粗线条勾画出来的高档衣服,站在轮船的甲板上,或者依在棕榈树下,或者靠在白色阳台的栏杆旁。然后还会想起一两样她心中怀念的东西。
有一天,她差点被一个人撞倒在地,原来是她昔日的朋友薇拉。薇拉还是平时急匆匆的样子,旋风一般从电话亭里冲出来,拎着一堆大包小包,身边跟着一只眼睛毛茸茸的猎狐狗,拴狗的皮带把她的裙子缠绕了两圈。她一把抓住奥尔加,恳求她去她的夏日别墅做客。她还说她们的重逢真是天意,真是太棒了。她还问她过得怎样,眼下是不是有很多爱慕者,等等。“不不,亲爱的,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奥尔加回答说,“再说……”她又补充了一些别的原因。薇拉哈哈大笑,皮包都差点掉到了地上。“我说的是真的。”奥尔加笑着说。薇拉一边劝慰着她,一边转来转去地拽着小狗。突然,奥尔加从鼻子里哼哼着说,她想从她那儿借点钱。
薇拉喜欢张罗事情,不管是安排聚会、办理签证,还是组织婚礼,她都喜欢干。现在她又热切地安排起奥尔加的生活来。“一见她你就想做媒人了。”她丈夫取笑她说。他是一个波罗的海东南岸人,头发剃得精光,戴一副单片眼镜。八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奥尔加来到薇拉家。薇拉立刻给她换上了一件自己的上衣,还给她修剪了发型,重新化了妆。奥尔加有气无力地推脱着,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在这座充满喜悦的别墅里,连地板发出的咯吱声听起来都是快乐的!挂在绿色果园里的那些小镜子,本来是用来吓唬小鸟的,现在却那么闪亮夺目!
一个名叫福斯特曼的俄裔德国人来薇拉的别墅住了一周。他是一个富有而健壮的鳏夫,写过几本关于打猎的书。他一直让薇拉给他找一个新娘,找一个“真正的俄罗斯美女”。他长着又大又结实的鼻子,高耸的鼻梁上暴起一根细细的浅色青筋。他彬彬有礼,少言寡语,有时甚至显得郁郁寡欢,然而他懂得怎样在别人不知不觉间和一只小狗或者一个小孩迅速建立起长久的友谊。他的到来让奥尔加的生活变得困难起来:她整日里无精打采,烦躁不安,总是举止失措,而且也知道自己举止失措。当他们谈起昔日俄国时(薇拉本来想让奥尔加炫耀一下她的过去),她觉得自己说的每件事听来仿佛都是谎言,而且谁听了都知道那是谎言。因此,一说起过去,她一般并不积极配合,固执地拒绝谈论那些薇拉想让她谈论的事情。
他们几个会一起在阳台上打扑克,把扑克摔得啪啪响。也会一起到树林里散步,不过福斯特曼多半是在和薇拉的丈夫交谈。他们两个回忆起年轻时的恶作剧,就会满脸通红,哈哈大笑。他俩就这样跟在她们后面,又坐在草地上。福斯特曼离去的前夕,他们像往常一样又坐在阳台上打扑克。奥尔加突然感到喉咙里一阵莫名其妙的痉挛,不过她还是故作笑颜,假装从容地离开了。薇拉敲了敲她的门,她没有开。待到午夜时分,她已经打死了很多昏昏欲睡的苍蝇。她不停地吸烟,直吸到喘不过气来。她满腹幽怨,焦躁不安,沮丧不已,既恨自己,又恨每一个人。于是她走进了花园。花园里蟋蟀在叫,树枝摇曳,偶尔有苹果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月光在鸡舍的白灰墙上做着柔软体操。
第二天一大早,她走出房门,坐在早已发热的走廊台阶上。福斯特曼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浴袍,在她身边坐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配偶——他用的就是“配偶”一词。他俩去吃早饭的时候,薇拉、她丈夫、她丈夫的未婚表妹,个个一言不发,都在为并不存在的舞会练习舞步。奥尔加拖长声音深情地说:“真是一群乡巴佬啊!”第二年的夏天,她死于分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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