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雕像楼对面(第4/32 页)
他没有工夫细想,街上开始暗下来。趁天亮,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一件并非无足轻重的事,就是熟悉街上张贴的各种法令。现在可不是儿戏的时代。由于不知道而触犯某种必须遵守的法规,便可能丢掉一条命。于是他没有开门,也没有从酸疼的肩上取下背包,而是下楼到了街上,朝贴了一大片各种印刷品的墙壁走去。
<h2>三</h2>
这里贴的印刷品包括报纸文章、会议发言记录和法令。日瓦戈浏览起标题来:《关于对有产阶级征用和课税的办法》,《关于工人监督》,《关于工厂委员会》,这是刚进城的新政权颁发的命令,用以取代原先的法规。新政权提醒人们:它的根基绝对可靠。这一点在白军临时占领时,可能被人们遗忘了。但日瓦戈看到没完没了全是千篇一律的东西,不禁头晕起来。这些标题是哪个时期的呢?什么时候写的呢?去年的还是前年的?一生中他只有一次极为赞赏这种语言的决然和干脆,这种思想的率直。难道就为了这么一次不小心的赞赏,他便该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别的,只能读这些许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狂妄的喊叫和要求吗?时间越久,这种喊叫和要求就越发没有生命力,越发难以理解也难以实现。莫非由于同情心一时过于强烈,就永远使自己变成了奴隶吗?
这里一篇报告里的一段话,不知怎么映入他的眼帘。他读了起来:
关于饥馑的报道,说明了地方机关惊人的玩忽职守。滥用权力的现象显而易见。投机倒把十分猖獗。可地方工会委员会做了什么呢?城市和边区的工厂委员会做了什么呢?如果我们在尤里亚京商业区仓库里,在尤里亚京拉兹维利和拉兹维利渔业地区不进行普遍的搜查,如果我们对投机倒把分子不采取严厉的恐怖措施直至就地枪决,那么就不能从饥饿中得救。
“真是令人羡慕的自我陶醉!”日瓦戈心里想。“还谈什么粮食呀,粮食事实上早已不存在了。讲什么有产阶级,什么投机倒把分子?照这之前各项法令的意思办,他们早就已经被消灭了。讲什么农民,什么农村?他们也都不复存在了。怎么如此健忘?自己先前的命令和措施,早已摧毁了生活中的一切。什么样的人,才能年复一年以毫不衰减的狂热,发出呓语去议论早就结束、并不存在的课题,而且又什么都不懂。周围的一切全视而不见!”
医生的头晕眩起来。他失去了知觉,摔倒在人行道上。等他苏醒过来,别人扶他站好,有人提出可按他说的方向送他回去。他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说他只需过一条街,就住在对面。
<h2>四</h2>
他重又登上楼梯,去开拉拉住处的大门。楼梯上还很亮,一点不比他头一次上来时更暗。他又感激又喜悦地想,太阳并不在催促他。
门锁开时咔嚓一响,引起屋内一片惊惶。没有人的空房里响起铁罐翻倒坠地的杂乱声音。一群老鼠整个身子啪唧摔到地板上,旋即四散而逃。面对这帮在这儿大概子孙已经繁衍众多的讨厌的家伙,医生感到束手无策,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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