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家之倾倒(第2/11 页)
一开始我就说过,因为第一眼看到亚瑟宅邸我就感觉很是惊怖阴郁,所以我就傻帽儿一样地实验了一番,观察宅邸在湖面的倒影,想看看是否会有不再那么恐怖的感觉,结果未能如我所愿,倒影中的宅邸反而更加恐怖阴森。我感觉内心的恐惧急剧攀升,毫无疑问,原因都要归咎于我自己的心理因素。一直以来我都明白,之所以人们的内心会产生互相矛盾、似是而非的感受,全都是因为恐惧感在作祟。所以,当我再次看向宅邸的时候,那心底涌起的恐惧感摧压着我,使得无数关于宅邸的联想纷至沓来,进而就有更多奇怪荒谬的幻想念头出现。
唉,我怎么会觉得有一种奇特的味道弥漫在宅邸及其四周呢?肯定是因为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可是说白了,那不过是一股混杂了灰墙的湿气、朽木的恶臭以及湖面上那层薄薄的铅灰雾气的味道罢了,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后,我试图从对宅邸的诡异幻想中摆脱出来,对它的外观加以理性的观察。房子的外观大都已经褪色,布满了无数的细小菌类,整个外墙就好像挂着一张密密麻麻、细致紧密的大网,这房子确实让人产生一种非常古老的感觉。就我的观察来说,建筑物不存在坍塌的危险。这座石造建筑物没有任何石块掉落或松脱,还是挺完整的,只是若对每块石块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块石头都有要开裂的迹象,所以让人感觉很不协调;我是想说,建筑物总体来说相当完整,然而细部已经损坏,也许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形容最为恰切。由此我联想到一个情景,即一个老旧的木制物品摆放在一间封闭起来的废弃地窖中,它虽然有着完整的木头外壳,然而里面的木质纤维早就朽坏了。再说这栋宅邸,要是将那一块块严重破裂的石块从目光中省略,一点也不会感觉有坍塌的危险;可是,一个人要是有敏锐的目光,就肯定能发现房子的外墙上面,有一道Z字形的大裂缝从屋顶延伸到墙角,而这裂缝最终的消失之处,就是那暗黑沉静的小湖吧!
我一边对亚瑟宅邸认真观察着,一边沿着一条短堤道骑着马到了宅邸门前。门前已经有一个仆人在等着,我刚到门口,他就恭敬地帮我牵走了马匹;然后,我就进了宅邸,从哥特式拱门跨过,进到大厅。随后,有个轻手轻脚的男仆领着我,沉默地从很多阴暗迂回的走廊穿过,到了他家主人的工作室。看着走廊上各种各样的摆设和布置,模糊的恐惧感再度浮起,我的心中不禁又感觉有些发毛。我的周围是墙上的阴郁挂毯、乌黑的地板、天花板的浮雕和我一走过就会突然发出诡异响声的幽灵般的纹徽铭牌,不过我小的时候天天都能看到这些东西(可起初,我的理智竟然阻挡我回忆起这些东西),按理说,我不应该这么胡思乱想,而应该感觉亲切才是啊?
然后,亚瑟家的家庭医生跟我在某个楼梯间迎面相遇,拙劣的阴险狡狯以及惶恐之感写在他的脸上,他从我身边走过时,他身上带着的不安和惶恐我能清晰感觉到。一分钟后,男仆已经将一道门打开,将我引领到了他家主人的面前。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挑高房间,呈尖顶狭长形的窗户嵌得很高,远远高出了黑色的橡木地面,伸手难及。从格状的窗玻璃透进来微弱的深红色光线,一眼望去,除了早已腐朽的拱形天花板的凹陷处以及房间最远的角落,一层深红色的薄薄光辉覆盖着屋里所有的东西。黑色的挂毯遍布在房间的各面墙壁之上。很多质感一般、破烂老旧的家具摆在屋内,让人有一种浑身不舒服的窒闷感。虽然地上散落着大量的乐器和书籍,然而这屋子还是没有一点生气,感觉死气沉沉的。一股忧伤的气息弥漫在房间中,无可救药的深沉阴郁感充斥在空气里。从呼吸当中,我就能清晰地感觉到。
原本拉长了身子在沙发上躺着的亚瑟一看到我进屋,马上就起身向我走来,活泼热情地迎接我;起初,对于他所表现的热情我有些不自在,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是精神萎靡、神情疲惫的状态,此时却好像勉强自己堆出诚挚的态度、热情的精神客套地迎接我;然而后来,当他脸上那兴奋热切的表情被我注意到,我才发现他对我的欢迎是发自真心的。
随后,我们一道坐下,不过有好一阵子,他都在沉默着,我呢,就一直凝视着他,却没有料到,看着他一段时间,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既敬畏又同情的感觉。唉,罗德里克·亚瑟居然会变成这样。自打我进门直到现在,在这几分钟之内,他的表情为何会从兴奋热情变成当下这种样子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呢?我儿时的玩伴真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然而,他的五官还是那么特殊、那么引人注目,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眼睛大而清亮;嘴唇苍白无血色,薄薄的嘴唇呈现出完美的弧度;虽然鼻孔很宽大,不过鼻形还是挺完美的;下巴有些不够突出,却很是精巧,给人一种心智薄弱、不够坚强的感觉;整个面容看上去很是枯槁;头发的柔软纤细简直比蛛丝更甚;额头两边的太阳穴那里突兀地凸起……总而言之,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不会轻易忘记。
可是现在,同样的五官和稍有牵动的表情产生的组合,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我不由得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亚瑟吗?现在的他,面色的苍白更胜从前,成了某种恐怖的死白;他那散发着神奇光泽的眼睛却是最为骇人的;丝绸一样柔软的头发随意乱长,好像从未整理过,所以这一头乱发不仅没有在脸上重重垂下,反倒如蜘蛛丝一样柔软地飘着,可是无论我的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没法把他这副怪样子想象得正常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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