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层变革 二、阵痛(第3/4 页)
明光说:“家就这样散了吗?”
再把目光落到四弟明辉的脸上去,明耀问:“老四,你的你要吗?”
“二嫂去哪儿了?”明辉小声问着看看三哥孔明耀,又把目光扭到边旁娘的那边去,发现娘早就不再剥那花生、核桃了,坐在那儿朝着这边木呆着,像不认识她的这些儿子们,脸上的茫然是一种苍黄色,嘴唇是干枯焦燥的灰黑色。“是要分家吗?”她这样问着她的儿子们,三个儿子都为这问话怔一会儿,明耀忽然脸上挂了醒过来的笑,把目光从娘的身上挪回来,看看大哥的脸,又看看小弟的脸,很大声地说:
“就是啊,我们分家吧。天下哪有不分家的家。”
说完他望着大哥和兄弟,又把目光扭到娘的脸上去,看见娘哭了,又扭到爹的照片上,在一片死寂中,听见爹在照片上大声大声唤:
“别分家——我给你们跪下来!”
“别分家——我给你们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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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父亲死后“三七”这一天,儿女们是都要到坟地烧纸上香的。可这天,日将西去时,明辉从镇政府走出来,不想见人多说话,就绕过镇街、村落和河道,及两边梁上那些工厂下班的人流们,到了后山梁的偏僻里。远处山矿的爆炸声,在黄昏中又闷又响地传过来,之后就是一片死寂了。落日被那爆炸炸成了一摊血淋淋的水。一包巨圆的浆红被炸裂后流在天边外。树成红的了,如一树血的花。鸟的叫声也红了,归巢的路上都是它们的红绒毛。有一只野兔在那爆炸中,惶恐地朝着起尘的地方看了看,惊叫一声——“天!”,就朝庄稼地里跑去了。被炸惊了的草籽刚好浅到饿鸟的肚里去。被炸落的花草和嫩叶,到牛羊嘴里躲着了。明辉就在那惊慌寂静里,朝着坟地里走。路上碰到了红的空气,污的泉水,惊慌失措的飞蛾和口吐白沫的病蚂蚁。还有在路上口干舌燥到将要死去的一条无家可归的狗。那狗随在他身边。他给它喂了水,为它找了吃的东西后,就到坟地了。狗就在梁上等着他。季节已经是仲秋,许多草和花棵都半是枯萎半是青黄着。孔家那一片几十上百的墓堆上,都是灰白的茅草和蒿草。明辉很远就看见了父亲的坟——一堆新土和一片倒在地上的纸花圈。还看见父亲在那花圈中坐着等着他,满脸都是火化烤焦的枯黄和病容。“我疼啊——我疼啊!”明辉听着从父亲坟上隐隐传来的唤,慢慢站下脚。可他最终没有朝父亲和那坟堆走过去。他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害怕和担忧。照理说,在这三七祭的日子里,哥嫂们早该提着贡品、鞭炮都到坟地的,把那些贡品摆到坟前边,燃上香,跪在坟前磕着头,会哭的大声哭起来,唱歌样诉说着死者给生者留下的寂寞、思念和苦痛。不会哭的就都跪下磕着头,对新坟黄土默念着心里话。然后兄弟姐妹间,就开始彼此拉着、劝着那哭得最痛的人,说死的死去了,活着的还要长相守,要彼此照顾着活完这一生。到这儿,也许那哭的就不再哭下去,也许他或她会因为有人拉劝,哭得更为伤痛、更为撕心裂肺着。明辉是准备要到父亲坟前好好哭上一场的。他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说。要对父亲说他们弟兄四个分家了,现在大哥正用那份分家的钱,在镇上的开发区,买上一套新房子。三哥得了他的和二哥那一份,决计要用那笔钱做下一番大事业,和二哥一样做个伟人了。至于二哥二嫂不要那份钱,把那份都给三哥用,他就不知道是为着啥儿了。
二哥忙,连父亲入土都没有时间赶回来。嫂子在还未最后把父亲安葬完,她就和二哥一样不在了。大哥、大嫂离婚了。二哥二嫂间,一定隔有天大的距离和事情,只是这事明辉不知道。明辉很想在三七祭的日子里,跪在父亲坟前和父亲说说这些事。可大哥、二哥都没有到坟上来给父亲三七祭。三哥又带着一笔巨款回他的部队了。以为借着三七祭,可以在坟地见着大哥、二哥、二嫂的,可他们谁都没有来。明辉知道孔家随着父亲的死,家道像一栋楼样坍塌了。像一棵树样倒下了。多少年前家境贫到煮饭没有盐吃时,那家是完整直立的。现在三哥快当县长了,大哥好像也被提升成了校长了。他想当模范教师的,可二哥一个电话打到哪,他就不仅是模范教师,而且还是校长了。三哥呢,也因为有钱而疯疯朝气了,可这家,却因此轰然倒塌了。连父亲死后的三七祭,都没人有空来这行礼烧香了。坐在离父亲新坟有十几米远的空地上,寂静间的落日中,发出很响的撕开布料的声音来。夏天的闷热和火燥,在他周围绕着堆码着。有几只七星瓢虫在他面前的一棵草上爬着走动着,身上的黑色星斑不见了,只还有彤红的几粒身子在走动,像在那草上滚落的几粒血珠儿。明辉把目光从那几粒血珠身上抬起来,朝着梁上的空旷唤:“——都不来了吗?——都不来了吗?”那条狗听到明辉的唤声后,朝左右看了看,朝坟间的草间慢慢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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