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异邦人(第2/3 页)
当斗争的哲学一旦成为唯一的哲学,最高的哲学,运动便颠连起伏,没有已时;我们也只好随之颠沛浮沉,命途叵测。以父亲这样在乡间具有港澳关系而且颇为通达的人物,在“清理阶级队伍”中,自然要成为最佳人选了。宣传队进驻以后,曾在小小的卫生站内透巡搜索了几天,结果发现,壁上的一幅张贴已久的领袖像,面部有些许凭肉眼尚可辨认的模糊,于是立即宣布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您当然是一名“现行反革命”了。
您以同情心、能力与勤勉,还有相当的冒险精神,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小康的家庭和甚高的人望。现在属于您的,则只有关押、游斗、挂黑牌,领受拳脚的教训等等充满凌辱的日子。如此人生的大差跌,您能忍受么?后来您对我说,这期间,您常常想到自杀。父亲,如果让您知道全国有数以万计的著名的政治家、学者、艺术家,都因为他们的正直善良而惨遭虐杀的事实,您也许会变得稍微豁达一些。但居此僻壤,您知道的并不多。
眩晕。眩晕。眩晕。从此,您经常地诉说眩晕。由于有足够多的问题的困扰,加以服用点菊花、自芍之类可以很快应付过去,于是眩晕,作为高血压病的重要暗示,也就轻轻被忽略过去。
人类的神经,其坚强,可以抵抗十万甲兵;而脆弱时,竟不堪承受一场运动,一次批判,一种折磨……
您在一个名叫“三结合”的监禁地足足蹲了八个月,加上后来“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押的五个月,一共被劫夺了一年多的生命。但自然,都先后被宣布“解放”了
“解放”是流行于中国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个特定的术语。它意味着:政治审查已经暂告结束,可以重新做人了。做起人来以后,不幸的是,人所固有的精神,都在运动期间暗暗地消磨殆尽。对于运动中的"棍子"角色,您本着东方人的"费厄泼赖"精神,主动讨好,形近于滔。长久酝酿而成的一场民族大悲剧,固然不必过多地根究个人的责任,但又何必自卑自贱若此?只是偶尔重翻鲁迅写的关于中国人敬火神的故事,我才不禁动了深深的哀怜:您是害怕再次被烧呢!其实,我也并不比您勇敢多少,只是不愿与具体的个人相周旋,而寄希望于一种普遍的上头的精神,期待"革命路线"能够宽容些再宽容些。呵,父亲,我们为什么老是等待别人或是上面的“正确对待”?我们到底做错了些什么?“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就已经失掉"国家主人翁"的性格了呵?
想往之外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一种探索、开拓、创造的空气,在现塌和残存的栅栏上面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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