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选择、被选择和新选择(第2/3 页)
又能怎样?
但是,我却为此断断续续写了半年检讨书,从此也就开始了我说的“命运改变我的写作”、“现实选择我的写作”——之后,漫长人生中的疾病和对死亡的恐惧,选择并决定我去写作《日光流年》、《年月日》和《耙耧天歌》那样的作品来。自己在“文革”中的经历和记忆,又选择、决定我去写出《坚硬如水》来。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现实和一个作家对中国现实的焦虑,选择我去写《受活》和《丁庄梦》。二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的命运、经历决定我要写一部军事题材的长篇小说,而《为人民服务》只是这部长篇小说诞生前的练笔和初试。可《为人民服务》、《丁庄梦》、《夏日落》的被批、被封、被禁和《受活》、《坚硬如水》的被争论,这一连串的事件、遭际的现实,又使我不得不去思考现实中作家的软弱、妥协与逃避求安的内心和实在,因此我又写了一部关于知识分子灵魂堕落的无奈的小说《风雅颂》。包括我的去年完成、没有在中国内地出版的《四书》和出版后少见地一致说好,而不是总是如我的其他小说一样被公说公话、婆说婆理,总是让人说长道短、来去争论的长篇散文《我与父辈》及新近完成的大自然随笔《711号园》,它们的写作,皆源于我在现实中的被选择。
是现实选择了我必须写什么,而不是我去现实和历史中选择我要写什么。
为什么一个作家的写作总是被推向议论和争议的风口?而别的作家却可以总在一致叫好声中或畅销的叫卖声之中?其根由之一,就是我是被现实选择来写作,而有的作家是他在选择现实中写作。在这种选择中,我在现实面前是被动的、被现实认定的,而他在现实面前却是主动的、可以挑选现实的。我在现实面前是尖锐的现实赋予我什么我不得不去写什么,而他是在熟思熟虑后自己选择了什么才去写什么。以大家今天都看到的意大利文的《丁庄梦》而论,我们先不说它的艺术上的优劣长短,先不要管那些国外媒体说的“伟大”、“杰作”等我听了都起鸡皮疙瘩,中国人看了要么会恨得咬紧牙关,要么会冷嘲热讽至笑掉大牙的话。但大家都知道,那场人世之难的艾滋病病人最多和最早被发现的地方是中国的河南省,而我又是河南藉作家;高发区之一的河南省的东部,是我爱人的故乡,也是我在那儿当了十余年兵的地方。而且,有那么两年,我是那里一家部队医院的机关秘书,每天中午从机关下班,都可以看到被地方政府的大卡车拉到部队医院献血、卖血的一片一片的蹲在医院院内或排成长长队伍的因为贫困、因为渴望富裕来卖血的农民们。也正是那两年,艾滋病正潜伏、传染在这些连续卖血的人群中——从这些生活、经历中去说,我不写这样一部小说,在中国作家中还有第二人选吗?由此而言,你们说是现实、命运选择一个作家的写作,还是一个作家选择一个现实中的题材去写作?
当然,在选择和被选择中,大家都会说到一个作家的责任和良知那样的话。固然,在选择和被选择中,良知和责任是起重要作用的。但更重要的,我并不以为是责任、良知、人格什么的。在我,我没有那么高尚和有觉悟。我以为我被选择、不得不去写那些的另一原因是一个人的个性和本能。说得更有文化一些,就是每个作家都有他的日常性格和写作中的文化性格。日常性格和文化性格组成了一个作家的人格。人格高的人、强的人,可能是因为他的文化性格高强一点儿、阳光一点儿;人格差的人,可能因为他的文化性格低一些,也许阴暗一些儿。而我,却是在生活中相当敏感、固执的人。敏感和固执,可能还是我的文化性格的特点,它也决定了我的写作的选择和被选择。如果不是这个固执,我在被选择上会放弃而不是接受。固执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你不让我这样我偏就要这样,而在写作中和被选择中,会表现为你们都不这样那我就只能这样、必须这样了。
关于作家本人的性格对写作的影响我们有机会将好好分析、好好讨论。在这里,我要说的,就是这儿和那儿,从哪儿到哪儿,我都不能不写《丁庄梦》,我都不得不去写作这些——因为,现实选择了我,我不得不去写作、表达这些。
<h3>我在现实中选择怎样写</h3>
这么说,是不是我在写作中就被动到现实让我干什么我就只能干什么?不干就真的不行了?就小说内容而言,情况正是这样的。是现实让我先讲这个故事,我就只能先讲这个故事。先讲别的,我就会缺少激情和兴奋。这也正如有的作家所表述的那样——在一棵树的桃子中,哪个成熟你就自然先摘哪一个,没有人会把成熟的桃子留下来,而把生涩的桃子摘下来。那么,一个作家在现实面前到底可以做些什么呢?写作中留给作家的权力是什么?是除了讲那成熟的故事外,什么特权和主义都没有吗?不。作家的权力在这儿,在这个成熟的故事前,你有权力也应该有能力选择怎样讲、怎样写,讲成什么样,写成什么样。这是作家被选择后的新选择。是一个成熟作家的新选择,是一个作家成熟和优秀的风向标。你在讲故事中的腔调、调门是由你自己选择、确定的,先讲哪些,后讲哪些,从哪里开头、到哪里收尾是你选择之后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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