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儿和尚(第3/4 页)
他缓慢地走上了西面角上的一个炉子边上,在折柴起火的中间,我又不耐烦起来了,就从板椅上立起,追了过去。他蹲下身体,在专心致志地生火炉,我立上了他背后,就又追问了他前一刻未曾回答我的诸问题。
“我们的那位同乡的佳人姜桂英究竟怎么样了呢?”
第一问我就固执着又问起了这一个那时候为我们所争夺的惹祸的苹果。
姜桂英虽则是我的同乡,但当时和她来往的却尽是些外省的留学生,因此我们有几个同学,有一次竟对她下了一个公开的警告,说她品行不端,若再这样下去,我们要联名向政府去告发,取消她的官费。这一个警告,当然是由我去挑拨出来的妒忌的变形,而在这警告上署名的,当然也都是几个同我一样地想尝尝这块禁脔的青春鳏汉。而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这个警告发出后不多几日,她竟和下一学期就要在士官学校毕业的我们的朋友秦国柱订婚了。得到了这一个消息之后,我的失意懊恼丧,正和杜葛纳夫屠格涅夫在《一个零余者的日记》里所写的那个主人公一样,有好几个礼拜没有上学校里去上课。后来回国之后,每在报上看见秦国柱的战功,如九年的打安福系,十一年的打奉天以及十四年的汀泗桥之战等,我对着新闻记事,还在暗暗地痛恨。而这一个恋爱成功者的瓢儿和尚,却只是背朝着了我,带着笑声在舒徐自在地回答我说:
“佳人么?你那同乡的佳人么?已经……已经属了沙吒利意为强夺人妻的权贵了。……哈哈……哈……这些老远老远的事情,你还问起它作什么?难道你还想来对我报三世之仇么?”
听起他的口吻来,仿佛完全是在说和他绝不相干的第三者的事情的样子。我问来问去地问了半天,关于姜桂英却终于问不出一点眉目来,所以没有办法,就只能推进到以后的几个问题上去了,他一边用蒲扇扇着炉子,一边便慢慢地回答我说:
“到了杭州来也有好几年了……做和尚是自从十四年的那一场战役以后做起的……当旅长真没有做和尚这样地自在……”
等他一壶水烧开,吞吞吐吐地把我的几句问话约略模糊地回答了一番之后,破茅棚里,却完全成了夜的世界了。但从半开的门口,没有窗门的窗口以及泥墙板壁的破缝缺口里,却一例地射进了许多同水也似的月亮光来,照得这一间破屋,晶莹透彻,像在梦里头做梦一样。
走回到了东墙壁下,泡上了两碗很清很酽的茶后,他就从那扇小门里走了进去,歇了一歇,他又从那间小室里拿了一罐小块的白而且糯的糕走出来了。拿了几块给我,他自己也拿了一块嚼着对我说:
“这是我自己用葛粉做的干粮,你且尝尝看,比起奶油饼干来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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